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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安东尼退后一步,用英语说：“放开我。”
孕妇愣了一下，水灵灵的大眼睛中,慢慢地浮现出一层雾气。但她只是委屈地咬了咬嘴唇,什么都没说。
“谁在家里？”他又问了一句。
“只有我婆婆。”孕妇回答。
洛杉盯着她的脸仔细瞧了瞧,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她看着那孕妇的时候，对方也打量着她，小心翼翼地问：“她也是被卖进来的吗？”言语之间，带了一丝哀悯。
安东尼摇了摇头,却没有回答,而是径直走进屋内。
洛杉好奇地跟上去，看着他打水、劈柴、割草，将院子整理得整整齐齐。
干完了所有活计,安东尼已经满头大汗。那孕妇的婆婆摔给他两元钱工钱,安东尼转手就将那揉皱的纸币偷偷交给了孕妇。
接下来，安东尼又去了好几户人家干活。只要是有年轻媳妇的，他便会把工钱转手送人。
洛杉刚开始还想问，安东尼是不死想讨好人家少妇，还有那头一个孕妇的孩子究竟是不是他的。可是看着看着，洛杉突然就红了眼圈。
她渐渐明白过来，安东尼是在为了那些被拐来的妇人存钱。
“你为什么不自己存着？”回去的路上，洛杉问他。“她们拿着钱，或许不安全。”
“为了希望。”他言简意赅地回答。
洛杉抬眸：“希望？”
“嗯。”安东尼目视前方，表情沉闷，“看着回家的路费一点点积攒下来，也能给她们多一点生存的希望。”
洛杉点点头：“我也帮帮忙，好不好？”
“不用了，谢谢。”他侧过半边身子俯视她细皮嫩肉的身子，突然轻轻牵动嘴角：“你不丢了，我就万幸。”
洛杉讪讪地点了点头。等到第二天安东尼早起做工的时候，她却默不作声地打起了下手。
安东尼只是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日子平淡又乏味，如流水般悄然流逝。转眼间已经是一星期之后。洛杉逐渐不那么急于回城了。
这一天如同平日，安东尼带着她出来做工。没想到从集市出来，往住户家走的时候，他们面前忽然多出四五个流里流气的男人。
男人们大多三四十岁，形容粗鄙，身上散发着腐臭的气息。洛杉认得其中一个，正是她刚来那日，在集市上遇到的，显摆自个儿新媳妇的驼背。
她厌恶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往安东尼身后躲了一步。
安东尼看起来仍旧十分镇定。他转过头，对洛杉低声说了一句：“躲起来，不要出声。也不要叫人。”
见她犹豫了一下，安东尼又补充道：“不要给我添麻烦。”
“好吧。”洛杉在那群狼一样的目光中，逐渐往后退，小心翼翼地躲在一个隐蔽的墙头。
男人们的目光追随着她直到消失不见，却没有一个人追上去。毕竟，她们家中都有了如花美眷，也不是那么急于求色的人了。
今天，教训这个男人才是关键。
他们狞笑着，往前走了几步。
“嘿，哑巴！”其中一个较为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听说你到处给人干活，赚的钱都交给我们老婆了？”
安东尼当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脸色不变地想要绕开他们。
自然被人拦住。
高大男人迎面给了他一拳，神情陡然变得凶恶：“老子辛辛苦苦攒了半辈子的钱，好不容易买了个老婆！怎么的，老子花三千买的媳妇，你想用几块钱泡到手？”
“和一个哑巴说那么多有什么用！”另一个中年男人围了过来，对着安东尼的膝盖狠狠一踢。洛杉隔得那么远，都好像能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而安东尼，他并没有丝毫反抗。
她捂住嘴巴，将尖叫压抑在喉咙里。缓缓地，她转过身，背靠在墙上，用双手堵住了耳朵，不去听他们殴打他的声音。
她想，她是知道原因的。安东尼不让她声张的原因。
首先，他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异乡人。尽管义务做了很多好事，但是从来没有人感激他。所以，不会有人为了救他，而得罪当地的恶霸。
其次，就算她叫了人来，劝止了这场群殴，也只会让这些男人的怨气更深，一来会对他们再次打击报复，二来，恐怕回家后会用无辜的女人们泄愤。
所以，他只是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在洛杉的人知中，安东尼跟好人二字完全扯不上关系。可他现在做的事情，偏偏又极其“圣父”，和她认知中的那个亲王殿下好似两个极端。
他在做什么呢。到底为什么漂洋过海，来到这样一个穷乡僻壤受罪？
她不懂，她实在不懂。
很久很久之后，当一切都归于平静之后，天色已经全黑。洛杉仍然蜷缩在那里，是安东尼一瘸一拐地走向她。
女人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愈发惨白的面容，被身前高大的男人笼上一层阴影。
洛杉睁开眼睛，瑟瑟发抖地看着面前鼻青脸肿的男人。
安东尼见她没事，轻轻舒了口气，转过身说：“回去吧。”
洛杉无声地点点头，爬起来拍了拍屁股，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着。
时间被这沉默拉得无限漫长。原本是应该一路无言的气氛，洛杉却突然地打破了这平静。
她轻而笃定地说：“安东尼，你在赎罪。”
安东尼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看她。
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你在赎罪。可是你这样折腾自己，有用么？”
安东尼转过身，盯着她开口：“我应该死的。我杀了爱弥儿。”
“不是你，你知道的，不是你！”她咬咬唇，身体仍然止不住微微发颤：“你想做善事，你想赎罪，没关系，你可以到山外去，找警察来，不用这么麻烦的。”
“你不懂。”
“我为什么不懂？你现在这么折磨自己，无非是想让你自己心里好过一点，心安理得一点！可你想过没有，爱弥儿看到你这样，她真的就会高兴么？”
“我……”安东尼怔住，很久很久，他才低声道：“我……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
洛杉一愣，咬了咬舌尖，懊恼地说：“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说得对。”他忽然苦笑一声：“爱弥儿已经死了。我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她感到于心不忍，可是，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安慰他——毕竟，她不是真正的爱弥儿啊。
见他不说话，安东尼反倒主动开口：“你瞒了我什么吧。”
洛杉心口一跳，咽了口口水：“没啊。”
安东尼嗤笑一声，刚要说话，却不小心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可我看你，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
“……啊？哦，对，我在君士坦丁的时候，是你的粉丝来着。”
“那你知道我都有哪些女伴么？”
“……一只手数不过来。”
“你知道我喜欢爱弥儿？”
“……有所耳闻。”
“那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么？”
“……她不喜欢你的时候？”
“…………”
冰山了整整七天的安东尼，在融化了一角后，话匣子逐渐打开。
自从爱弥儿死后，他第一次这样，低低地向人倾诉心事。
快到家的时候，安东尼语不惊人死不休，突然冒出一句：“等到警察来了之后，你跟着他们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洛杉轻咬下唇，还是忍不住说：“你也离开这里好不好？去城市生活，我可以帮你找工作。虽然我不算什么……但是你就是找个保安之类的活，也比在这里过得这么清苦强啊。”
“不用了。”安东尼想也不想，果断地拒绝。
一句“为什么”，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以为安东尼不会回答的。谁知他却忽然深深地、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郑重其事地说：“看着你，我会产生一种错觉。”
“啊？”洛杉正要追问，却见安东尼转过身，迈进院子，只留给她一个削瘦了许多的背影。
离开，也好。完成任务之后，他们就不该再有交集了。这一次的重逢，也只是一个不美丽的意外吧。
这个时候的洛杉又哪里想的到，这个意外岂止“不美丽”那么简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