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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三章 另一种宫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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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乔——”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突然响在耳畔,漪乔条件反射地转头看过去,就瞧见了好友琳雪那张灿烂的苹果脸。她正猫着腰站在她身边,笑嘻嘻地看着她。

    漪乔左右看了看安静的自习室里正各自埋头的众人,思索了一下,示意她有话出去再说。

    春夏之交,黄桷兰已经开始吐蕊绽放。走廊的窗外,瘦长的白色花瓣优雅轻盈地舒展在午后柔暖的阳光下,如同一位娴静伫立的少女,脉脉不得语。

    深蓝的天幕下,一阵和风从黄桷兰身旁拂过,捧来一抹清幽淡雅的馥郁芳香,其间还透着些阳光的味道,越发给人以安舒宁谧之感。

    虽然是不同的时空、不同的地点,但漪乔的眼前仍旧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那个立于黄桷兰树下的身影。

    回龙峰的崖底,壮丽的金红色落日,清癯瘦削却秀拔而立的蓝衣少年。

    或许,关于他的一点一滴,都早已成为了她不可磨灭的记忆。

    “小乔,”琳雪抬手在漪乔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么投入?”

    漪乔蓦然回神,摇头叹息一声:“没什么。”

    “没什么?得了吧,我才不相信呢。你最近整个人都一直不在服务区,除了睡觉就是发呆,连上课都魂不守舍的,这不是有心事是什么?”

    琳雪见漪乔垂眸不语,撇撇嘴,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自从你请假回来,我就觉得你变得奇奇怪怪的。整天木着一张脸,还跟个哑巴似的不说话,死气沉沉的。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还有,系里几个教授好像都找你私下谈话了吧?你现在跟丢了魂儿似的,怎么也不调整一下呢,你的奖学金不要了啊?”她说着就凑过去,露出了一个夸张的贼笑:“你可一定要保住你的学霸地位,到时候赚得盆满钵满,千万别让我失望哟。”

    漪乔斜她一眼:“我看你是等着我请客吧?”

    她见被说中心事的琳雪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便暂且压下心里的郁结,勉强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自习室?来找我做什么?”

    “啊?你不记得了呀,”琳雪睁大眼睛看向她,“不是你告诉我你要来这里的么?”

    “我……我?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就是你出寝室门的时候啊,我问你要去哪里,然后你回头说了一声就走了,”琳雪突然一副大事不妙的样子,“哎呀!完了完了完了,一小时前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不会是病了一场脑子出毛病了吧?”

    漪乔哭笑不得:“你说什么呢……”

    “那我考考你,”琳雪故作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嗯……背个高数公式来听听。”

    “好了,别一惊一乍的,我没事,”漪乔笑了笑,“我喝醉的时候都还能背化合价口诀呢……”她说着,面上的笑容突然僵住,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她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他。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不管什么事情都能拐着弯儿地联想到他身上,无孔不入。

    “骗谁呢,你一个平时都不怎么沾酒的人怎么会醉?你最近总是这样心不在焉的,连自己做过什么事都不记得——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不然,我会以为你提前得了老年痴呆哦。”琳雪抱臂看着她。

    “你跑来就是为了审问我么,”漪乔有些无奈,重重地叹口气,“我没事,可能……时间长了就好了。”

    “好?可是我怎么觉得你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呢,”琳雪见漪乔又开始流露出那种恍惚的神色,扯了扯她的手臂,“哎,好了好了,你是想做林妹妹还是怎样?诶?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个人。”

    “你想起宝哥哥了?”

    “不是不是,是明朝的一个皇帝,”小雪嘻嘻哈哈地看着她,“看你郁闷的,不如我给你讲一段八卦吧。”

    漪乔听到她前面的话,心就猛地一紧。

    “你还记得我的选修课吧?就是明朝十六帝。这课抢手得很,当初选课的时候,我为了抢这门课熬夜刷网页,手都差点抽筋,”琳雪得意一笑,“不过吧,我觉得这都是值得的,因为我搜罗到了好多八卦——我刚刚说的这位明朝皇帝呢,你八成不知道。哎呀,他真是个奇葩啊!你知道么,他居然一辈子只娶了一个老婆诶!”

    琳雪看着漪乔完全怔愣住的样子,笑得愈加得意:“很神奇对吧?我一直以为历史上的皇帝一个个都是种马,什么三宫六院、佳丽三千,说白了就是仗着自己手里的特权光明正大地*。但是这个皇帝竟然一生都只有一个妻子,太不可思议了!别说古代的皇帝了,现在但凡有点权势的男人有几个是没包二奶养情人的?”

    “你说的,”漪乔听到自己恍惚出声,“是明孝宗朱祐樘么?”

    “咦?原来你知道他啊,可我觉得这是个冷门啊,”琳雪目露疑惑,“而且,你和老师为什么都把那个字念成chēng,那字不是读táng的么?我查了字典啊。”

    漪乔缓缓呼出一口气:“樘字在古代有两种读音,《说文解字》里面解释为立柱,引申为支撑。礼部当初拟名的时候,应该是寓了匡扶社稷的意思在里面。不过这种字义现在已经基本消失了,相应的读音也随之被废掉了,只剩下táng这种读音,意思是门框窗框。”

    “哇塞!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专业了?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漪乔苦笑一下,有些出神。

    她当初也弄不明白他的名字是怎么回事,只是那时候他们还不熟,她不好意思细问。后来大婚之后她实在忍不住,也顾不上考虑会不会显得孤陋寡闻,就问出了横亘在心里多时的疑惑。

    他当时听了之后,似乎也没有因她的疑问而感到诧异,只是很好脾气地跟她耐心解释了一番。看到她听完后一副“你的名字好奇怪”的表情,他微笑着眨眨眼,回了她一个“这个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虽然已经恍如隔世,但他的笑容似乎还是那么清晰,骀荡春风一样拂进心底。

    “他真的做到了……”想到琳雪刚刚的话,漪乔口中轻声喃喃,突然觉得心里百感交集。

    不管是兑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还是实现创造中兴盛世的心愿,他都做到了。

    琳雪并未注意到漪乔的异常,依旧兴奋地自顾自说下去:“这皇帝不但专情,而且还是明朝的中兴之主呢。据说他小时候过得很惨,后来还差点被废,前半生都特别坎坷。他十八岁结婚十八岁登基,然后就一直独宠皇后情深不移,哎哟,简直太浪漫了!你说那皇后得多幸福啊!又有能力又专一,这皇帝活生生就是深情的小言男主啊!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历史上还有这么个奇葩……”

    漪乔无奈地看着她,微沉着脸:“别那么说他。”

    “哟,你那么护着他干嘛?难道你们认识不成,”琳雪看漪乔紧绷着嘴不说话,便也收起了脸上揶揄的笑,“只是可惜了,他那身体弱得跟林妹妹有一拼,只活了……”

    “停,”漪乔突然觉得一阵头痛,“我不想听。”

    琳雪撇撇嘴:“不过是个古人,你反应那么激烈干嘛——咦?小乔,你胸前是什么东西在亮啊?”

    漪乔闻言一惊,连忙下意识地从衣领里掏出蓝璇查看。

    然而她翻来覆去倒腾一番,发现蓝璇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她的面容上瞬间流露出一抹浓重的失望。

    “原来是你这块玉佩啊,”琳雪凑近看了看,挠挠头,“咦?奇了怪了,我刚刚明明看见有一道蓝光闪出的,怎么又没了?”

    “真的?”漪乔神情紧张地看向她。

    “对啊,我敢确定自己没眼花……小乔,小乔?哎呀,怎么又开始发呆了,快回魂了!!我还有话没说完呢。我告诉你啊,有个学长托我问问你晚上有没有时间,他想请你……”

    漪乔对着蓝璇发愣半晌,越发这件事情诡异。她完全没听见琳雪后面说了什么,说了句“我想下去透透气”后,转身就走。

    “哎哎,小乔你别急着走啊!这回不是上次那个!那学长条件特别好特别执着,拜托我好几次了,你倒是给人家个机会啊!小乔你开开窍啊,你把人都吓跑了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漪乔一路从楼上跑下来,一口气冲到一棵黄桷兰旁边,扶着树干喘息。

    蓝璇不可能无缘无故发光。上次在回龙峰上,它也是突然暴涨出蓝光,差点将她带回现代,只是后来未果而已。不过这次的光亮显然小了很多,而且也没见任何时空扭曲错位的迹象。

    那么,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规律?为什么光亮时大时小,而且每次都出现得让人措手不及?到底它的触发机制是什么?如果知道了原理,那她岂不是还有机会再见到他……

    漪乔手里握着玉佩,迫切地想知道其中的玄机,但却又不知从哪里入手。

    而且,她刚刚想到一个问题——她后来离开了那里,那么他专宠的又是谁?

    漪乔盯着玉佩上润和的纹路,眼眸里浮现出一丝迷茫。

    弘治元年注定是极端忙碌的一年,各地的天灾*集体攒在了一起,大雪球一样一波一波地狠狠砸向朝廷,似乎是在恶意考验着尚未从成化朝的瞎折腾里恢复过来的大明帝国。

    大同危机过去之后,祐樘稍微调养了几日,就开始加紧整军之事。毕竟过虚招玩偷袭什么的只能应对一时,问题还得从根上解决。

    他如今除了早朝和午朝之外,还开了经筵,每日一小讲,十日一大讲,谈经论史,与臣子们一同交流治国之道。

    朝堂上的政事已经十分冗繁,然而还有一个他不得不操心的问题——充实后宫的问题。

    娶几个老婆纳几房妾,按说原本是家事,但是作为帝王,又哪里有家事可言。算起来,他登基已经快一年了,可是身边一直都只有皇后一个,后宫里一个妃子也没有,这不仅与尊崇的天子身份不符,而且也于皇室开枝散叶不利。他能耐得住,大臣们却看不下去了。

    随着日子的一天天推移,要求他赶紧充实后宫的奏疏越来越多,甚至连太监都上奏请求他从速下诏选妃,充盈六宫,广施甘霖。

    这真是再典型不过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祐樘看着御案上太监郭镛和众朝臣的奏疏,目光不由转向坤宁宫的方向。

    逆光处,他乌黑的瞳仁里似有一丝暗芒一闪而逝,一双眸子越发现出海一般的深和夜一般的沉。

    当日,以前曾做过太子侍讲的左春坊左庶子谢迁被召到乾清宫。

    隔天,谢迁就递了一份奏疏上来。大意是说,如今先帝陵寝尚未完工,此时遴选妃嫔,于礼制而言恐怕有些不妥,应当从缓行之。

    此奏疏出来后,礼部尚书周洪谟和其他几位尚书并几位阁臣都被召去御前商讨。经过激烈的讨论,大臣们最后交换了一下意见,基本都赞同谢迁的说法,认为缓行纳妃最为妥当。

    参考着臣子们的看法,皇帝陛下思虑一日之后,就此事做出了最终决定——纳妃之事搁置。且应沐浴圣贤之德,行三年之丧,戒骄淫,三年之内谁也不准再提此事。

    这下好了,原来上奏催促着纳妃的人通通被堵了嘴,才算是消停下来。但是不纳妃可以,子嗣总得有吧?圣上既然不愿纳妃,那延续龙脉这种事就只能指望皇后了。于是,众人也就纷纷将目光转移到了皇后那里。

    周太皇太后对于子嗣的事情早就无奈了。之前她那样施威逼迫,到现在都没见到曾孙的影,如今看着自家孙儿这个架势,也只能怅然一叹。

    不过她想不明白,既然樘儿如此宠爱皇后,那断然没有冷落她的道理,可为何一直不见有喜?左右闲着无事,她老人家一有空就琢磨这事。思来想去,就只能在一件事上下工夫了。

    于是随后,各种偏方补药开始源源不断地流入坤宁宫,隔几天就换个花样。而祐樘每每去看望太皇太后之后,也总能顺便带回来各种方子。

    当然,这些东西如何处理旁人是不知道的。在乾清宫的宫人们看来,反正陛□弱又多劳,服药是常事,只是不知道具体是管什么用的。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金氏不由感叹,就算自己嫁人没嫁好也不打紧,生个好女儿照样能扳回来,照样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自从自家女儿登上后位之后,她也一跃成为皇帝的丈母娘,心气儿越发高了。尤其陛下如今后宫空虚,独宠中宫,这样的荣宠不知羡煞多少人。

    或许是为了更多地享受到自己如今身份的荣光,金氏一有空就进宫见女儿,叽叽喳喳地絮叨个没完。

    “哎呀呀,你看看,到底是皇宫,就是不一样啊!哪个大户能有这排场,”金氏瞧着坤宁宫里的摆设又是抽气又是咂嘴,“瞧瞧,瞧瞧!一水儿的紫檀黄花梨,打眼儿一瞅,满世界的金银珠玉……哎哟,就是这盛土的盆子也得值好些个银子呢吧?”

    一直欲言又止地跟在金氏身后的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她上前扯了扯金氏,尴尬地道:“娘,你又不是第一次来了,为何每次都……”

    金氏收回搁在眼前盆栽上的目光,满脸收不住的笑:“女儿啊,你是在这日子久了看惯了,可是娘一月才能进几次宫啊,是吧?”

    她讪笑着应了一声,随即又道:“娘此次前来有何事?”

    金氏脸上的神色一顿,扫了殿内的宫人一眼,转头笑道:“女儿,能不能让他们先回避一下?娘有些体己话要跟你说。”

    她依言挥退了宫人,正要问金氏是什么话,却见她神秘兮兮地拉着她坐到了一边的软榻上。

    “这是……”她看了看金氏塞到她手心的一包药,不解地看向她。

    “只要想法子让陛下服下这三贴药,包你一月之内怀上龙种。”金氏压低声音道。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她蹙起眉头。

    “看你那是什么反应,难道娘会害你不成?”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一红:“女儿不是这个意思。陛□子本就不好,怎么能再乱服药?娘还是拿回去吧,女儿这里用不着。”

    “怎么会用不着,”金氏不满地瞪她一眼,“女儿你是真傻呀还是要死撑面子?你不知道你眼下最缺的就是一个孩子么?”

    金氏见自家女儿低着头不说话,不由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拉着她的手就开始循循善诱:“如今你皇宠正盛,陛下又没妃子,要是你再生下龙子,那你这位子可就稳稳的了!就算陛下日后纳了妃嫔,你有嫡长子傍身,这正宫娘娘的位子谁能撼动?你可别因为陛下暂时不纳妃就大意了,娘是过来人,这男人有哪个是不偷腥的?你爹不还纳了个姓汤的么?陛下充实后宫是迟早的事儿,你可要早作打算。”

    金氏看着女儿一副愁云惨淡的样子,以为她已经被自己说动,于是再接再厉:“自从咱家出了你这只金凤凰,那些个过去瞧不起咱家的族亲哪个不是舔着脸地上门巴结?难道你想再跌回去么!陛下皇恩浩荡,赏了咱们家那么多东西,还不是因为你?所以呀,女儿你还得会耍些手段,把陛下套牢些。只要你能抓住陛下的心,那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听着自己娘亲的话,她手里握着那包药,抬眼看看周围精致奢华的陈设,盯着铜镜里自己那张和另一个人一模一样的面容,陷入了沉思。

    炎炎夏日,本该呆在屋子里纳凉的,但却又逢着大开经筵的日子。原本按规定遇酷暑天是可以暂免的,可一些大臣认为天子还是勤奋一些好,小小酷暑怎能阻挡君王追寻圣德圣学的脚步?于是照开不误。

    可事实证明,天子绝对不是铁打的,天子也是会中暑的。

    “快宣太医呀!你,去打一盆凉水来!你,去多取些冰块!还有你……”文华殿里,萧敬急慌慌地给众人分工,一遍遍地擦汗。

    等到太医满头大汗地赶来,又是施针又是奋笔疾书开方子地折腾了半天,榻上那已经昏迷过去的人的症状才算是缓解了下来。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祐樘悠悠醒转。他稍稍一动就觉得头昏眼花,四肢乏力犯麻。

    “陛下你醒了?”一个满含惊喜的声音传来,他偏头望去,不意外地看到了一副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臣妾守了好一会儿了,”她低头讪讪地笑了笑,见他要起身,忙道,“陛下如今身子虚,让臣妾扶着吧。”

    虽然不想让她碰他,但他此时确实觉得自己浑身无力,于是也只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她将他扶起来后,小心地询问:“陛下可是仍有不适?太医就在外面,不如让他们进来再瞧瞧?这帕子都不凉了,要不臣妾再去换盆冷水浸一下?或者……”

    祐樘一抬手,淡声打断她:“朕已经醒了,叫宫人进来侍应就行,天气炎热,你回吧。”

    “可……可陛下这样臣妾怎能放心……”她扶着他不松手,脸上的忧色倒不似作假。

    “哎!陛下……”她眼见着他蹙着眉头一脸要犯恶心的样子,赶忙掏出随身带着的丝帕递了过去。

    祐樘掩口难受地干呕一会儿,朝她摆了摆手。他只觉胸闷得厉害,原本泛着苍白的面色此时带着病态的潮红,身体虚脱了一样提不起什么力气。

    她没有收回丝帕,而是很体贴地为他拭去了额头上大片的汗珠。

    祐樘看着眼前的情景,突然想起了他那次倒在浴房,漪乔扶他坐下来,为他拭汗擦干湿发的一幕。

    同样的动作,同样的一张脸。

    他用力晃了晃昏沉的头,又拉回了清醒的神智。

    他发现她近来似乎都对他十分殷勤,于他的饮食起居变得很上心,还会经常做一些乔儿以前做的事情,也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凑巧。

    不过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将她当做乔儿。即使迷乱,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她类似的事情做得多了,他心里反而开始反感。

    夜幕降临之后,暑气消了不少。见自己症状已经缓解很多,祐樘便又挑灯看起了奏疏。

    没过多久,一个小太监进来弯腰跟他耳语了几句,他轻轻点了点头之后,那太监又恭敬地退下。不一会儿,一抹纤丽的身影轻盈步入,随后又毕恭毕敬地跪下来行礼。

    祐樘遣退了周围伺候的宫人,手下批览奏疏的动作并未停:“老规矩,说吧。”

    绿绮垂眉敛目地应了一声“是”,而后便将皇后近来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地禀报了一番。

    “张夫人曾和皇后密谈过?”

    “是的陛下。”

    “你可听到什么了?”

    “奴婢恐有负陛下之命,斗胆在暗处听了一会儿。”绿绮思索了一下,继而将她当时听到的一五一十地说了一番,末了略有些担忧地道:“请恕奴婢直言,娘娘拿到的不知是何药,陛下还是小心为上。”

    “好了朕晓得了,你退下吧,莫被皇后看见。”祐樘到此时都一直埋首在成堆的奏疏里。

    察觉到下面久久没有动静,他不由抬眸看过去,却正瞧见一双略带惊慌的水样美眸。

    绿绮连忙低下头去,白皙的一张俏脸微染红晕:“奴婢失礼,求陛下责罚。”

    “你还有何事?”祐樘轻笑一下,挑眉看向她。

    “奴婢今日虽然随娘娘去文华殿看望陛下,但只是在外间候着,所以不知陛下究竟状况怎样……奴婢方才本想问出口,可又觉得甚为不妥……但不问又实在心下不安,于是犹豫之下御前失仪……”绿绮咬着嘴唇,把头垂得更低。

    “朕已无甚大碍,你可以放心了?”

    “陛下无事便好,”绿绮规矩地叩了个头,“请陛下千万保重龙体,奴婢告退。”

    见绿绮退了出去,祐樘望了望窗外深沉的夜色,神色复杂地闭了闭眼睛。他缓缓站起身,由于牵动了后背上的伤,眉头不由轻蹙一下。

    又到了这一日。

    这样的日子他从来不会忘记,总是提前几天就算好。就算手头再忙,也会腾出工夫去做那件事情。将近一年以来,从不曾间断。上次他的大同之行,也是掐着点儿去的,所以在意外受伤之后,他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日子。

    虽然他不确定是否真的有用,但这起码是个盼头,比完全无能为力要好得多。他现在既企盼着那最后的期限到来,又忍不住害怕,怕到时一切都是一场空。

    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复杂的心情,第一次只能如此被动接受,而无法掌控。

    祐樘不准任何人跟随,独自离了乾清宫。一个时辰之后,他又如从前一样,拖着极度虚弱疲倦的身体独自回来。

    当他走到寝殿门口时,当值的太监告诉他,皇后已经在里面恭候多时了。

    由于他平日做事从来滴水不漏,宫里的人都认为他极其宠爱皇后,故而皇后不得他允许直接进了他的寝殿,宫人们竟然谁也没觉得不妥。

    掩上门,转身扫了面前的人一眼,祐樘正要开口说话,却陡然见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陛下若是看不惯臣妾,不如早早地发落了臣妾的好。”她一脸委屈地看向他。

    祐樘眸光一转:“梓童此乃何意?”

    “陛下是否怀疑臣妾在膳食里做了什么手脚?为何臣妾精心烹制的夜宵陛下却每次都分毫未动?”

    “朕说你做手脚了么,”祐樘好笑地看着她,“梓童何必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她噎了一下,随即咬了咬牙:“事情是这样的。那日家母前来坤宁宫探视,私下里和臣妾说了些私房话。可是居然有人躲在暗处偷听,不过等臣妾发现时那人已经走了。臣妾忖着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也就没有追查。可是如今想来,怕是不知哪个跑到陛下面前乱嚼舌根,才会起了嫌隙……”

    她说着掏出了一包药,一脸坦然之色:“家母不知内情,当时将此物交给臣妾,说是固本培元的偏方,能帮臣妾早日……早日怀上龙嗣。此药虽是她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但臣妾又岂会让陛下服食?求陛下明鉴。”

    祐樘暗暗扶了扶身旁的几案稳住有些摇晃的身体,漫不经心地打量她一番:“你莫要想得太多了。况且,你到底是怎样的身份你自己最清楚——朕信任你与否,很重要么?”

    她紧绷着唇不说话,一双大眼睛盈盈望向他,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样。她忽然膝行到他面前:“陛下可是因着臣妾与那蒙古小王子从前的纠葛,对臣妾心怀芥蒂?”

    她见他神情寡淡,不由拳头攥了攥,眼里已经有了泪意:“上次刺了巴图蒙克一刀之后,臣妾就突然醒悟了。其实臣妾对他的心思并非爱慕,只是一种迷恋,及至后来长久以来的憎恨,不过是由于臣妾心有不甘,偏执地一意要报仇解恨而已。是臣妾糊涂!居然还因为自己的私怨让陛下负伤,心里愧疚着实不已。这些话臣妾原本想埋在心里,但是今日……”

    “那么你如今向朕解释为是的哪般?”

    她垂眸盯着自己这套华服上精致绝伦的刺绣,似乎有什么话不好意思说出口。

    祐樘容色仍泛着苍白,暗暗喘息调整一下,随即俯身,伸出玉雕一般的手,一点点抬起她的下巴,眸底锋芒一凛,面上却是带笑的:“你以为朕为你挡了一箭,能说明什么?你可切莫想到别处去了。抑或——你、后、悔、了?”

    立夏之后,天气逐渐炎热起来。不过因为尚不到盛夏,走在校园里的林荫小道上,路过的风似乎也揩了些凉爽,拂面一吹,倒也令人感受不到多少暑气。

    “小乔,你端午节回家不?”琳雪偏头看向身边一直缄默不语的人。

    漪乔收回有些怔忡的目光,轻叹口气:“回去,我想多看看我妈。”

    “多看看阿姨?你这是什么话,太不吉利了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有一种微妙的预感,而且最近越来越强烈,”漪乔眼望前方,声音很轻,似是在自言自语,“或许,我和他真的缘分未尽。”

    琳雪只听到了她前面的话,满脸好奇,贼兮兮地笑看向她:“什么预感?难道你预感到自己最近又有桃花运,要回家躲躲?”

    漪乔不由失笑,暂且收拾心情,转头轻飘飘地斜睨她一眼;“还真被你猜中了。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我是要去主动摘桃花的。”

    琳雪看着她佯装恶狠狠的样子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一双水灵的眼睛瞪得老大:“小……小乔?你居然……没看出来啊,快告诉我!你看上谁了?”

    漪乔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含笑看着她:“这个,真不能说。”

    琳雪见她继续往前走,仍是抑不住好奇,带着一脸揶揄的笑快步赶上:“哎哎!小乔你倒是快说啊!那男生是不是穿着白衬衣,有着一头亚麻色的头发?然后还是个高大威猛会打篮球的阳光男孩儿?你不说我就继续猜了啊!说说嘛……”

    和风微醺,枝叶也醉了似的轻轻摇晃,搅乱一地光影。温柔窝心,恰如谁的等待。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有多少妹纸读错了陛下的名字?咳咳,木关系,乃们该肿么读还肿么读就成鸟,我知道一下子改过来很别扭的……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