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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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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池棠的印象中,那蓬头女子纵然不是特别娇怯胆小的弱女子,也当像寻常所见的那种落地的鸟儿一般,稍有风吹草动就扑动翅膀飞开逃去。

    可是现在,她却安坐在昏黑的屋中,不像是昨ri所见的那种受到惊吓的模样,从乱发里透出的眼眸清澈如水。

    即便是刚才她说的话,也是字正腔圆的南国官话,喉音清婉,语气镇定。

    这么说吧,这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年轻女子在此刻显示出了一种淡然若泰的气质,这对池棠和薛漾来说,实是极为出乎意料。

    池棠回以一个温和的微笑,对那蓬头女子一抱拳:“这可打扰了,我们也不曾为难婆婆,不过是两下里似乎言语不通。”

    蓬头女子忽然用蜀中土话对那老妪说了句什么,那老妪这才稍有松弛,偏身让池棠和薛漾拱入屋内。

    是的,就是拱入屋内,茅草屋的门也是极为低矮窄小,即便是那佝偻老妪经过,也要低下头,更何况是池棠薛漾两个身材更为高大的男子?

    屋里空间很小,借着小小窗格shè入的微光,可以看到屋中只有一个茅草堆成的床铺,一个破旧的陶壶悬挂在屋中,下面是一团已然熄灭的灶火,边上堆着几爿碎裂的柴禾,料来便是寻常生灶为炊的所在,除此之外,屋中再无他物,可见这一户是极其的穷苦。

    可是屋中却没有那种因茅屋鄙陋破旧而生出的霉臭味道,相反,有一种香脂混合着焦炭的气息,倒很好闻。

    池棠做了个打扰莫怪的手势,便和薛漾席地坐下。薛漾反转了头,很好奇的看着门口的老妪,见她总有六七十岁的年纪,一脸皮肤皱褶,双目无神,斜靠在门边。

    于是薛漾又站起身,上前去搀扶那老妪:“老nǎinǎi,你是长辈,又是主人,还请屋里坐,不然我们可也不敢坐了。”

    老妪似是对薛漾这举动极为意外,嘴角微微上扬,算是回以一个微笑,口中嗯嗯了几声,早被薛漾搀着坐回了茅草堆成的床铺上,正在那蓬头女子身边。

    池棠暗道惭愧,在许多小细节上,他还是有着世家子弟的脾xing,倒不是轻贱那老妪,而是他心急于问话,根本没注意到那老妪,还是薛漾按着尊老的礼节,将那老妪搀扶了来,所以池棠也直起身,伸手照顾那老妪坐下,也算是搭了把手。

    这一番举动显然很得主人的好感,老妪看向薛漾池棠的目光已经少了很多戒备之意,甚至还对他们搀扶相帮的动作报以浅浅的笑容,蓬头女子的眼神也透出些欣慰,略一欠身。

    “家徒四壁,款客无茶,可怠慢二位了。”

    池棠啧啧称奇,这哪里是那李盛口中那疯疯癫癫的怪女娃所能说的话?倒似是大户人家的宅眷所语。

    “不必客气。”池棠和薛漾复又坐好,“姑娘知道我们来是做什么的吧?”

    “这一大早便听村里说神人来除邪祟,一群人围住了这里,我便是那邪祟,二位便是那神人吧?”

    池棠摆摆手:“村里人胡言乱语,姑娘可别当真,其实是我们师兄弟二人听那李庄主说了你的来历,甚觉好奇,故来一问。实不相瞒,我们师兄弟也多曾经历种种诡异怪诞之事,见闻极广,姑娘不必觉得说出来太过耸人听闻,但说无妨。”

    蓬头女子凝视池棠薛漾二人半晌,才缓缓出声:“昨天傍晚,我看到你们在庄上打门时,就知道,你们绝不是普通人。”

    说着,蓬头女子忽然站起身,从铺下取出个敝破的笤帚,走到窗格前,轻扫了下窗格上的积尘,ri光透将进来,正照在她身上,池棠侧首看去,竟觉得这女子体态娇娆,行止有仪,越发肯定她不是寻常人家女子。

    薛漾则知道,她这番动作其实是在调整自己的思路,这是想要叙述的先兆,因此也不多话,静等她下一步。

    “你们不像这村里那些无知的村人,也不像那别有用心的sè鬼庄主,同样的问题,他们问过我无数次,可我不能说,不然当场就会被他们活活烧死作为对鬼神的敬畏;至于那sè鬼庄主,我就更不能说了,他会以此为要挟,让我做了他的婢妾。如果不是婆婆怜我孤苦,收留了我,我想,我要么就冻死在崇山峻岭之中,要么就被虎狼拖走,做了它们的果腹之食;也正因为如此,我无法离开这里,而留在这里保护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自己成为一个疯女人,不让那些男人有机可趁。这一年,我便是和婆婆相依为命。”

    蓬头女子享受了片刻从窗格处透入的阳光暖意,又放下笤帚,复坐回到茅草床上,像一个女孩儿贴紧母亲一般,倚靠在老妪身边。老妪伸出枯瘦的右手,在蓬头女子的乱发上爱怜的摸了摸,不过几个小小的动作,便可看出这老妪和蓬头女子当真有着极深的亲情。

    “可苦了婆婆了,婆婆年岁大了,下不了地,我便涂污了容貌,只靠在村里检粪换粮糊口,有些村里的歹人欺侮我,便是婆婆来保护我,婆婆从没有因为我来历不明而嫌弃我,直到这几天,听说那sè鬼庄主的宅里闹了邪祟,整个村子便都又想起我这现身可疑的不吉之人来,你们是那sè鬼庄主说的神人,也是得他授意,是要将我赶走?还是要一把火将我烧作灰烬?”

    蓬头女子的话说的不长,池棠却已经听出了许多信息,首先,这个女子怎么会出现在这村落中的,其实这女子很清楚,但必然是常人难以置信的缘由,甚至有可能牵涉鬼神,所以她坚持不肯说,在蜀地的很多风俗中,对于这种牵涉了鬼神的所谓不吉之人,往往是用烧死的手段来驱傩除患的,故而这女子几次都言及烧死她;其次,在一开始她出现村中后,那李盛必然生了纳她为妾的想法,不然她不会一口一个sè鬼庄主称呼之的,难怪李盛说她不识抬举,不肯居于自己庄上,当时池棠就觉得不尽不实,现在便恍然大悟,原来是有这层居心在内;再次,她说了这一年自己的经历,蓬头垢面只是她对自己的一种保护手段,并不是真的疯疯癫癫,而这个佝偻老妪的善心收留,才是她能一直留在村里的原因,但是这一年困苦艰难,寥寥数语便已可见一斑;最后,点明了她和村里的邪祟没有任何关系,这一年多都一直没事,岂能因为这几天的古怪而归咎于她?也正是因为看出池棠和薛漾不是普通人,至少不是她所说的,那种无知的人或别有用心的人,所以同样的问题,她现在可以娓娓道来。

    你和这几天出现的邪祟当然没有关系,那个带来邪祟的,其实另有其人,只不过这个人得了庄主的厚赐,被庄主视为神仙呢。池棠和薛漾都想起了风盈秀,不由感叹,人之际遇,判若云泥,始作俑者被待为上宾,无辜之人却被视为戕害之源。

    池棠点头道:“我们很清楚,你和这个村里出现的那种邪祟没有任何关系。”

    蓬头女子又是一欠身:“多谢,请代为向全村澄清此事,我不想婆婆再因为我被村人唾骂。”

    “未知姑娘姓甚名谁?”

    “……我姓白。”蓬头女子略一犹豫,最终回答。

    池棠笑了笑:“白姑娘,你知道,我们来此最主要的,是想听听你究竟如何凭空来到此处的。”

    蓬头女子沉默了很久,似乎是陷入沉思。

    薛漾忽然一张手,一道淡淡的青气像尘雾一般飘涌向那蓬头女子,只不过这道青气只有身具灵力之人才能看见,所以那女子和老妪都恍若未觉。

    青气在蓬头女子身边蕴绕成圈,忽然气流一动,青气仿佛是被一阵微风轻轻吹散。

    这又是乾家的什么秘术了吧,池棠看在眼里,尽管他的玄灵神力都在薛漾之上,可说到乾家种种神奇的伏魔秘术,自己终究还是因为入门时ri太短而知晓的极少。所以池棠不大清楚,薛漾这是在做什么。

    青气又都缩回了薛漾身上,薛漾目光炯炯,直视蓬头女子:“你不必觉得难以启齿,我知道,你到了这里是因为一种你以前从没遇到过的生灵,那种生灵,就是我们素来所称的---妖。”

    蓬头女子身上一震,目光带着惊骇望向薛漾:“……我从不曾对人说过,你却又从何……从何而知?”

    薛漾嘿嘿一笑,刚才那道青气的作用就是一种测试,如果当时对方脑中浮现的,是妖鬼怪异之事,身上自有感应,而这种感应而引起人体气场的变化,就会冲散那圈测试的青气。现在,薛漾已经肯定,这蓬头女子的经历确实和妖魔有关。

    其实这测应青气的术法和妖魔感知凡人气息是一个路数,所谓经历过妖魔之事的人如磁石一般,身上的气息会吸引更多的妖魔前来,就是因为常人在知晓妖魔之事后,身上这种气场的改变之故。

    “如前所说,我们师兄弟也多曾经历种种诡异怪诞之事,见闻极广,姑娘不必觉得说出来太过耸人听闻,但说无妨。况且,这位……白姑娘是吧?你也说看我们不是普通人,那么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也许,我们还可以替你除去这个困扰你许久的---妖。”薛漾把最后个“妖”字故意说的重一些。

    蓬头女子长吸了一口气,看着薛漾,又看看池棠,两个人的神sè都很从容,即便是口中提到妖这个字时,他们都依旧泰然自若。也许,他们真的可以除去那种东西吧……

    因此,在她终于开始叙述起那段过往时,自然而然的,将两位聆听的斩魔士的思绪拉向了过去的画面。

    那还是一年多前,入秋而微凉的风使人带着一种清馨的快意,庄园中艳红的枫叶仿佛绚丽秋sè的最美妆点。

    她迈着轻盈的步伐,端着茶点,向内室的主母处走去。

    主公就要回来了,整个府里都在准备着欢迎的仪式,而主母也一定在悉心梳妆,要用最美的样子来迎接主公的归来。

    主母应该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了吧,她总是这么想,可有那么一天,一个关系最好的姐妹,她指着镜中自己的模样嘻嘻笑道,娟儿,你可越来越美了呢,都快赶上公主了。

    怎么会呢?她那时轻抚自己双颊娇嫩的肌肤,羞红了脸。

    她是主母最贴身的侍女,但并不像那些弱不禁风的婢仆,她也跟自己几个要好的姐妹学过些剑术,只不过练剑会使纤纤素手上长出厚茧来,主母后来就阻止了,她明白主母的意思,主母要她出落成一个闭月羞花的绝代佳人,完美的没有一丝瑕疵,这样,才有可能被主公看中,成为他的侍妾。主公权倾天下,主母这是在为自己谋出身呢。

    她就这样转着各种各样的念头,穿过亭廊台阁,穿过这满眼艳红的枫园,穿过阆葩环绕的通幽曲径。

    在路过一片空无一人的楼阁的时候,她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就见到一个无比美艳的女人,穿着和自己同样的服饰,托着刚才自己手上托着的茶点,好像是觉得很有趣,那美艳的女人看了看身上的衣裙,甜甜的笑了起来。

    这个美艳的女人怎么觉得这么眼熟?她仔细的端详,终于发现,这不就是自己映照铜镜时而反shè出来的容颜么?她就是我?

    她想喊出声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躺在那个美艳女人的脚下,只能无助的睁大眼睛,暮然间,她似乎看见那美艳女人的身上有蓝sè光华显现。

    “成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她看不见的角度响起。

    美艳女人收起笑容,冷冷的点点头。

    “好,开始你的计划吧,这个女人交给我,我把她杀了,免得旁生枝节。”男人的声音带着兴奋。

    美艳女人带着不屑的眼神:“无鳞,你是要将这个女人带回去yin乐吧,你当我不知道?”

    男人的语气明显一顿:“焉有是理?我原是为你好,此女断断留不得活口,你既不信我,那你便当场杀了她,我将她尸身吞入腹中,再无痕迹。”

    她心里涌出一丝骇异,隐隐觉得他们不像是人,苦于难动分毫,眼神中却透出恐惧的目光。

    美艳女人歪着头,看着地上的她,她能看见美艳女人的眼瞳里那抹晶蓝sè的光。

    他们一定不是人。

    “快!杀了她!”男人催促道。

    美艳女人神sè一凛,带着怒意看向那男人。

    “鲛人怎么做,轮不到你这么一条鳝鱼来指手画脚。我本是要她xing命的,可你这么说,我就偏偏不杀她!”

    美艳女人冷笑着直视她的眼睛:“记着,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眼前一片晶亮的蓝sè,她觉得自己飞了起来,隐隐约约听到那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云泣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