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妃子到 > 捌拾章、花贡行

捌拾章、花贡行

笔趣阁 www.biquxsw.cc,最快更新妃子到 !

    ps:

    今日两更,敦凰祝读者朋友们好心情!^^

    花贡船泊在码头。

    时近夏令,却已是赤日炎炎,晒得人五内中烧,知了趴在附近的树丛中不知死活地拼命鸣着,搅得人心更加烦躁。

    偏生码头上光秃秃地一棵树也无,不知地方官吏是怎么想的。

    今天是秀女进京的日子,无数好事的百姓不顾暑气逼人,毅然拥到云歌城北岸边来看热闹。

    焕州大小官员也都前来,送别选秀使。

    同时也要向各位秀女亲长致以亲切问候——万一若干年后这十家中就有新的外戚诞生了呢?须知风物长宜放眼量,早作铺垫,分散投资总是不错的。

    “来了来了!”

    几个顽童一溜烟地从官道跑来。

    人群一阵骚动。

    马蹄隆隆,烟尘中焕州屯野军的骑兵队开路而来,明盔亮甲,寒森森长枪丛中拥着一杆虎旄,虽作为天启内领,战士都已久疏战阵,但作为仪仗,倒仍是威风好看。

    接着是选秀使的队伍,侍卫虽人数不多,但个个如狼似虎,手按刀鞘徒步而行,将一辆马车拱卫在中央。

    一排本地官员打马随行在后。少不得有班撑伞举牌,扬鞭喝道的皂吏。

    百姓们没有过多反应,只是屏息静气,探头伸颈地凝望着官道上未定的尘埃。

    果然,一辆羊车出现,接着又是一辆,十辆羊车在官道上行进,将队伍拉得老长。

    每车左右各有一名步卒护卫,虽然步伐整齐,但不时有人眼珠间或一轮,瞥向身边车窗,盼望老天爷送阵好风来时,将窗帘儿掀起。让自己看一眼皇帝未来的老婆长得如何的漂亮。

    就算皇帝老爷子知道了也不会发怒吧,这只是一个小兵无罪的小小的愿望。

    至于羊车边随行的丫鬟们,却懒得看上一眼。

    人都有好奇心理,难于得到的。才是女神级别的。

    然后又是几个步行侍卫和一辆马车,前面领路的是选秀正使,副使压后。

    看后面那两匹马儿累得口吐白沫,从城里拉这位重量级的副使来码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车上,或多或少还会有些当地的土产,具体如金锭、古玩什么的。

    同僚之谊,乡绅之情,却之不恭啊。

    最后是送别秀女们的亲眷家属,交通工具五花八门:从驴骡到牛马都有,还有抬轿和步行的。门第高下,出身贵贱等等,此时一览无余。

    “看看,哪个是我们家小姐?”

    炽阳晒得汗臭蒸腾,人堆中的王伯恍若不觉。肩背依旧挺得笔直,着急问身边的李大个。

    李大个手搭凉篷看得半天,无奈道:

    “王三爷,这都是一样的车,分辨不出啊。”

    王伯不住伸头、叹气,直到队伍到了近前。

    “焕州秀女登船,闲人回避!”

    噼里啪啦。鞭子在空中甩得山响,小吏们穷凶极恶地吼叫着,被吓哭的小孩闹,被踩掉鞋的婆娘吵,被挤到河滩边的汉子喊,人群变成人流。艰难地分开一条路来,一时间乱作一团。

    承王称病未来送行,王府别驾沈欢代为前来,看到这情形不由嘴角掀起一丝冷笑;焕州大司马崔石虎倒是亲自来了,黑塔般的他穿着一身大红官服端坐在一匹娇小的青骢马上。像马戏团里的狗熊上场表演,显得不伦不类,此时也面有愠色地看着花巍。

    焕州牧花巍神色如常,若未闻未见,下马交缰给随侍,整理衣冠来到码头前,向正使车马拱手施礼,同时朗声道:

    “焕州官员子民,恭送选秀正副使、焕州秀女登船!”

    “恭送选秀使登船!”

    正使的马车帘挑起,一个修长的身影施施然走下来,阳光似被遮住了似地,瞬间一暗。

    果然是他!

    花巍看清楚对方相貌,先是一楞,随即面上流露出了然的神情。

    “喔!”

    “哇好俊的官人!”

    几名侍卫立刻围拢过来,警惕地与女观众们对视。

    这快成明星了吧?

    他向花巍等一干焕州官员还了一礼,有点拘谨有点不耐地看了一眼人群,长生灯会上被大批花痴追缠终于惨遭落水的场景,不会在此时此地再上演一次吧?

    十辆羊车分两排停在码头边官道旁,羊儿们已被摘下头上顶着的一束青草,一路上牵车人用一根细竿不时拨动草束,让前进的奋斗目标始终悬在它们眼前,此刻它们正心满意足地大嚼着,不时地咩咩地欢乐地叫上几声。

    副使庞公公肉球般滚下马车,艰难地移动过来。这几日的焕州选秀,从里到外大小事宜皆由他全权操办,遣人去城外驿站相请那个年轻的正使数次,却只推说身体不适,竟是始终缘悭一面。

    要说庞公公心里没有怨气,恐怕也是假的,不过对面这位正使是御命钦差,又有云后嘱咐过需要好生关照,面子上的礼数还是需要的。

    再说,车中的“土产”可是尽在自己囊中啊。

    想到这里,庞公公心里好受了一些:

    “高大使。”

    庞胖子吃力地哈了下腰,这对于他而言,已是难度系数颇高的动作了。

    谁知对方只将手一招:

    “庞公公,咱们登船吧。”

    听到“公公”两字,庞公公面部肥肉一紧,转眼又松弛了下来:

    “甚好,大使请。”

    根本没什么副使请之类的客套,见花贡船已放下跳板,高正使转头便往上走去,庞公公大失所望之余,不由怒从心头起:

    娘的,这小白脸是哪路的神仙?怎个如此不懂规矩?当真没把咱放眼中不成?回头咱必找个机会修理他一下才好!

    于是庞公公只是好脾气地呵呵一笑,和花巍等人作别一番后,跟着登船。

    羊车上的秀女们已下车,俱着粉色衣裙,连头顶斗笠放下遮面的轻纱也是粉红的。由于焕州地处天启国之南,属火行。按理秀女当著红,然而红乃正色,宫中妃嫔皆不许全身穿着红装,何况尚无任何名份的秀女?故降等改绯色。

    一堆莺莺燕燕的粉红。远看起来像一大团彩色棉花糖。

    有的身边有一两个随行入宫的丫鬟,有的什么也没有。

    花忆蝶身侧站着的,正是兰儿和竹儿。

    ……

    天启圣律中有选秀条例,秀女入宫分为两等:一等是坐花贡船入宫的秀女,也就是名义上可成为未来妃嫔的人选;另一等是被次选为宫人的女子,亦称白衣秀女,将在之后另坐船上京,并分配到各宫室工作,她们将成为帝王之宠的可能性甚微。

    花贡秀女们十有*非富即贵,天启圣律规定每名秀女至多可带两名丫鬟作为侍婢随行。如秀女得蒙册封,自己的侍婢也将升级成为宫娥,而在此之前,随行丫鬟们属于禁宫中的编外人员,其日常吃穿开销均由各家族自掏腰包。

    身为太寒山长支嫡女。花家自然要做足体面,为花忆蝶挑选两名忠婢,本来兰竹两婢是再好不过的人选,谁知在内院却出了点小状况……

    兰儿与竹儿自不消说,哪晓得梅儿也哭着喊着要随小姐进宫。

    但花忆蝶抵死不同意带任何人:

    “开什么玩笑?你们怎么想的?入宫是害了你们的终身!”

    “兰儿誓随小姐左右,小姐去哪里,兰儿便去哪里!小姐不要兰儿了。兰儿便出家,庙里长奉长生大神青灯前,为小姐祈福一生!”

    兰儿红肿着眼圈,意志坚定无比。

    果然是好兰儿啊!

    这下搞得花忆蝶也有点小感动,一起再次执手红了眼圈。

    “小姐,”竹儿毕竟更成熟冷静些:

    “竹儿是个苦命的女子。能够在花家开心地过日子,全凭了小姐。竹儿已看透了人世百态,至于终身大事,呵呵——”

    她故意像许久以前一样,又扭扭花忆蝶的小嫩脸:

    “便把我的终身。交付与小姐罢。”

    这姐不会有百合倾向吧?!

    花忆蝶感动之余,也有点汗。

    轮到梅儿了,梅儿看看前面两人,自己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委屈地放声大哭:

    “反正我想侍奉小姐,不让我去,不让我去我就哭,哇!”

    梅儿跟了花忆蝶这么多日子,胆子也大起来了,不再像以前那般拘谨。

    “好啦。”

    花忆蝶弯腰,取帕子帮梅儿拭脸,边道:

    “既如此,我不再多说,兰儿竹儿既然心意已决,便随我一起去,至于你——”

    她拍拍一直当作自己小妹妹的女孩脑袋:

    “你还小,宫里坏人多,等你长大了,我再来接你去便是。”

    梅儿点了点头,想想不对,又哭了起来。

    花忆蝶好容易用糕点哄住了梅儿,才转过身来,正视着兰儿与竹儿,一股温暖在心底流淌:

    明明只是相处月余的主与仆,为何却像已是共历半生的姐妹手足?

    “兰儿,竹儿。”

    “小姐。”

    花忆蝶对着两人,深深一躬:

    “花忆蝶谢谢你们了。”

    两婢齐齐跪下:

    “兰儿、竹儿多谢小姐成全。”

    三姝对望,泪眼婆娑。

    旁边还有一位小萝莉,嘴里咬着不知何时变得没滋没味的百花糕,依旧抽抽搭搭个不住。

    ……

    “焕州秀女登船!”

    粉红色的棉花糖拉长延伸开去,形成一条流云,向花贡船泻去。

    花巍目不转睛地盯着秀女队列,兰儿和竹儿扶持着自己的女儿登上花贡船。

    本是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望着女儿一身大红,登上幸福的花轿,如今却是绯色罗裳,与其他女孩一起前往未知的彼岸。

    莫非,这就是宿命?

    他面沉如水,眼中却难掩痛苦之色。

    沈欢似有些心不在焉,左顾右盼,好像在寻找周围的什么人。

    夫人在秀女队伍后面张望。左边刘仆妇,右边梅儿相扶。

    王伯和众佃户翘首看着,写满岁月沧桑的面容生动复杂,像一幅斑驳的画。

    “女儿!”

    有做母亲的终忍不住。在后面一声叫,随即被人捂住嘴,只能发出几声呜咽,秀女中有人肩膀一颤,却是不敢回头去看。

    “吉时将过,秀女速速登船!”

    催命一般的司仪也在喊。

    花忆蝶站在甲板上,大脑一片混沌,心扑通乱跳,只胡乱地转着几个念头:

    就要离开了。

    放弃过那么多的多情种子,换得如今的地步。可曾后悔?

    对那个晚上,自己终未能迈出那一步,可曾后悔?

    可曾后悔?

    她不知道。

    只是听得身后船下,有南庄村民的声声呼唤:

    “小姐!”

    “小姐一路顺风!”

    最清楚的是王伯略带颤抖的苍老声音:

    “王先荣与南庄百姓恭送小姐!小姐多保重!”

    花忆蝶忍不住回头,首先落入眼中的。便是夫人的泪眼婆娑。见女儿正看向自己,夫人上前几步,嘴唇翕动两下,想说什么,却迅速用手紧紧捂住了嘴。

    花大人竭力装作镇定,借着炎热天气抬手拭汗之际,不经意地拂着眼角。

    虽然不是亲生父母。但多日的相处,也培养了深深的亲情,今天离别,竟感觉有如再次离开人世,与亲人们生死两途一般。花忆蝶牵动往日情怀,心下惨然。热血冲动之下,不顾船上有两名宫中女官,带着几名宫女引导秀女入舱,径自转身登上船头,掀下斗笠。露出了绝世容颜。

    这时一阵好风起,船头立着那绯色飘飘,如仙子下凡,又如欲乘风而去。

    众人齐声惊呼。

    “忆娘!”夫人几乎是扑上码头。

    “忆娘不可!”花巍英伟的脸上满是伤感,此刻的他,更像是一个父亲。

    “兀那秀女,上了花贡船已是凤体尊贵,不可行拜别之礼!还不快入舱!”

    女官虽呵斥着就来拉扯,兰儿竹儿拼命阻挡。

    “花忆蝶拜别爹娘!”

    任绯色衣带飞扬,花忆蝶平举两肘,躬身屈膝,向着父母郑重地行了一个礼:

    “你们!保重!”

    花巍将已经哭得梨花带雨的妻子拥在怀中,忍泪看着船上的女儿。

    此刻,咫尺亦是天涯,一眼或许便是永恒。

    “娘!”

    之前被母亲呼唤的那个秀女见此情形,也忍不住返身甩掉斗笠,在甲板上跪下。

    “怜儿拜别娘亲!”

    “爹!娘!孩儿不孝!”

    ……

    一时间船上齐刷刷跪倒一片秀女。

    护船的羽林军都傻了,想拦又不敢,只敢偷偷看着十张美丽面庞咽口水。

    “反了!你们真是反了!”

    显是收了消息,面敷白粉嘴抹大红的执宫令凤婉仪从舱中急忙跑出来,见状气得浑身发抖,奋力推开正与宫女们纠缠的兰儿和竹儿:

    “挑头的那个,还不给我起来?!”

    “凤姐姐息怒。”

    庞公公不知何时也已出现,他的臃肿体形常使人忽视了他的机变能力,花巍和他隔岸交换了一下眼神,双方均已了然。

    此时的他,嘿嘿笑着,向凤女官袖中塞了什么物事,凑近她耳边继续道:

    “花家的孩子还小,不甚懂事,倒要求凤姐姐多照应着些个。”

    凤女官自觉袖子一沉,怒意顿时降了两分,但仍恨声道:

    “宫中的选秀条例,庞公也是知道的,中选秀女,入宫面圣仍为无上喜事,登船之日禁绝悲声,岂能容她们这般胡来!”

    “嗳,”

    庞公公像是没听见,肥手拭着额汗,不经意地甩了甩:

    “是我胡涂,忘了说:花焕州曾对我提起,花夫人有亲戚在宸州经商,生意做得败落,倒有灿京的临街几处房产,想折价让于贵人。凤姐姐知道,我老庞穷得紧,却是帮不上这个忙,不知凤姐姐你——”

    “咳。”

    凤女官略不自然地清嗽一声:

    “好了,你们几个起来,都回舱去罢。”

    她口气缓了许多,自己也转身跟她们一起往回走,经过庞公公身边时,若有若无地说了句:

    “回京记得找我。”

    “呵呵好。”

    庞公公保持着笑容直到她的背影在视野中消失,立刻转换了面孔,严肃地向船下花巍夫妇点点头。

    有我。放心。

    花巍拥着夫人肩膀,向船上那个宽广庞大的身形点了点头。

    多谢。拜托。

    ……

    花贡船前后各有一艘水军斗冲舰,隶属于焕州牧直辖的巡江稽察司,开销由州府拨款,调动也归州府,但一切兵甲军器、征募操练等日常事宜,则由焕州北营少司马负责。从表面上说,是介于军队和水警之间的江防部队性质,骨子里,也是受两股势力共同建设,却又彼此牵制的力量。

    平时无甚作为的焕州大司星在码头上端正了衣冠,走近日晷,仔细观察后宣布:吉时已到。

    花贡船主桅顶的眺师打出旗语,两艘斗冲舰各自回以旗语,接着三船上,各有舷师们精赤上身,撤板拉锚解缆,舵师们看定风信仪,扳动舵盘,木轴旋转,精铁齿轮发出刺耳的咯吱声,桨室内的桨师们或踩百步桨轮,或摇动粗如儿臂的大橹,船队缓缓离开江岸。

    待船吃得水深,风信仪的花瓣型铜针直直指向东南时,舷师们发一声喊,一下下地扯起前主后三面大帆,船队停止人工驱动,改以风力而行。

    江水被船队如刀般划开一道长长阔浪,围观的焕州百姓,尤其是秀女们的亲属,都挤在岸头极目眺望。不少人双目含泪,却不敢放声大哭,只能暗暗饮泣。

    崔石虎却似得了什么好玩物事一般,咧嘴得意地看了眼不住低声安慰夫人的焕州牧花巍,向江中几道帆影拱了拱手,粗声道:

    “再送选秀使!”

    说罢,也不管众人有无反应,高喝:

    “回城!”

    接过亲兵递过的马鞭,一翻身便上了小青骢,举鞭扬处,带了一班亲信人马竟自去了。

    马蹄汹汹,鞭声炸响,吓得路边十只白羊咩咩哀叫着挤成一团。

    沈欢却不露声色,只拈着三绺清髯,推开亲随的伞,不顾暴晒的日头,伸头向江中观望,直到看见最后一艘斗冲舰尾不起眼地挂起一面小红旗,这才放下心来,炽热天气下阴阴地呵呵一笑,吩咐手下牵驴返王府。

    人群中,一双锐利眼神直射向江中那面红旗,略带血丝的眸中,瞬间似有火花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