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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与过去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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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发的前一天夜晚,齐砚突然从梦中惊醒。

    他租的这套房子主卧特别宽大,黑暗里乍然看去,仿佛见不到墙壁,整个人悬浮在无边无界的黑暗中一样。

    小夜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熄灭了,落地窗帘遮光性极好,窗外的光芒半点透不进来。整个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有种让人不安的黑。

    齐砚觉得头皮发麻后背生寒,才要坐起身时,一只冰冷的手突然伸过来,捂住他的嘴用力下压,将他压回了床里。

    他下意识就要反抗,手腕反而被捉住,同样压在头顶,一个熟悉到近乎冷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是我。”

    齐砚全身僵硬,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有种久违的恐惧。战栗感像条鳗鱼,顺着他的背骨逃窜,将冰冷恐惧传递向四肢末梢的神经。

    是唐钺。

    并不是那个还在纠结家庭亲情、听着他唱摇篮曲竟然毫无办法、现在还被贺千秋塞了个未婚妻的唐钺,而是天灾之后,那个不信任任何人,偏激到极端,手上沾染着无数人的鲜血,背叛他、杀害他,控制着整个龙之堂基地的冷酷暴君。

    他以为时光倒流,再也不会遇到这个人,连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也全部掩埋在忙碌的音符下,直至尘封到灰飞烟灭的一天。

    齐砚手指发抖,眼睛瞪大得眼角仿佛要撕裂一样火辣辣疼痛,唐钺依然捂住他的嘴,在床边坐下来,俯身看他,“还是现在的样子好看。”

    湿润的液体顺着手指洇开,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汗水,唐钺最喜欢齐砚这个样子,颤抖无助像刚刚孵化的幼鸟,一只手就能捏碎,会勾起他无限怜惜。

    齐砚却最恨自己这个样子,软弱可欺不像个男人。

    他的手指用力攥紧,放松,猛然挣脱了唐钺的手指钳制。紧接着胸腹交际处狠狠挨了一拳,全身突然失去了力气,重新倒在床上。唐钺这才将他松开,“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那一拳实在太狠了,震得五脏六腑都要碎裂一样疼,齐砚蜷起身体捂住肚子呻|吟,恐惧倒是被冲散了几分,他努力压抑住骂人的冲动,“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唐钺摁亮了吊灯,像主人一样在屋子里四处检查,“凯宾王子的部队到了,星舰能源中心足够送我过来一次。”

    可持续派的部队也到了,两边估计要大混战,这样的话,躲在地底的人类究竟会轻松一点,还是更难捱?

    齐砚突然想起一部叫《终结者》的古老电影,未来战士穿越到过去,提前暗杀救世主。他一边在心里吐槽好好的娱乐圈文都变成科幻文了,一边颤声问:“你来做什么?”

    唐钺抬手抚摸墙上挂的一副油画,画的是蓝天下咆哮的海浪,阳光冲破云层投射在海浪上,水波的半透明质感描绘得栩栩如生。他垂下眼睑,“来接你回去。”

    疼痛渐渐散去,仿佛将恐惧也一起带走。齐砚坐起来,下床,一边眼珠四处瞅,想找防身武器,一边冷笑,“我的家在这里,要回哪里去?你想接的那人,早就死了。”

    唐钺转头看他,十年风霜,让这男人比现在的本尊多了份凌厉杀气,光是这么扫一眼就让他感觉血液被冻结。

    齐砚喜欢裸睡,这时候被盯住,全身都不对劲了,只好硬着头皮抓了件泰迪熊图案的睡袍披身上。

    唐钺的眼神就不自觉有点柔和,他靠近了,抬手轻轻抚摸青年的脸颊,“杜锋已经死了,我当初把你在地下室关了两个月,在城堡外的笼子里关了三个月,现在全都加倍处罚在他身上。可惜他没撑过半年就死了,饿死的。”

    齐砚冷笑,后退半步避开他的手,“你杀他关我什么事,最多不过是惹你厌倦的可怜虫多了一只而已。难道杀了他我就能活过来?”

    唐钺的手指悬在半空,终究没有追他而去,只是缓缓放下,顺手整理了下领带和外衣衣扣。“我……后来查到了,他和交易商勾结陷害你。潘多拉盒,没有落在你手里。你并没有……背叛我。”

    齐砚失笑,他靠着墙,突然弯下腰大笑,笑得眼泪都涌了出来,他用手背抹掉,更多的泪涌出来,“你真行啊,唐钺!我TM都尸骨无存了,你倒是想起来帮我平反了。活着的时候我说什么都没用,死了你倒是想起来帮我喊冤。你说你,你说你这叫什么啊?”

    他笑着笑着,身躯顺着墙壁慢慢下沉,最后蹲下来,把脸埋在双膝中间。

    唐钺在他面前单膝着地,将他抱在怀里。“真是个傻瓜,就算这种时候,你也说不出伤人的话来,可我就喜欢你这点。”

    他安抚地揉搓着青年颤抖的肩膀,“小砚,和我回去吧,凯宾王子的部队会帮助我们消灭侵略者,然后,重建家园。”

    齐砚渐渐冷静下来,颤抖渐止住,接着冷笑,“重建家园?是新建殖民地吧?”

    唐钺低声笑了,“不愧是弥赛亚,知道得挺清楚。”

    齐砚冷淡回应,“是啊,可惜我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明哥。”

    “本来没打算杀他,枪手瞄准的是唐刀,谁知道贺千明突然把唐刀撞开了,自己送上门来挡枪。贺家的男人们都是死心眼,偏偏都要跟我作对。”唐钺说得平静,齐砚却倒抽口气,“唐刀是你弟弟。”

    “他不是。你也发现了吧,我也是,梅勒笛弃婴。”

    “唐钺”是个早产儿,生下来没多久就死了。AI选择了他的身份,让弃婴顶替唐钺的位置孵化、长大。

    只是AI可以篡改记忆,却无法掌控感情。唐云化本身就对前妻跟这个早产儿毫无感情、甚至厌恶,所以唐钺幼年少年时受尽冷落虐待。

    等到他十六岁时才得知了自己真正的身世,但这不过意味着把抛弃他的父母数量从二变成四而已。

    既没有归属感,何来的亲情?唐刀也不过是个熟一点的地球人而已。

    “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在乎的人只有你。”唐钺把齐砚的头摁在肩膀上,“跟我回家吧,老婆。”

    齐砚突然想起来了,当初他为了和唐钺结婚,还特地去美国办了绿卡,让两个人的关系名正言顺又合法。

    然后唐钺包了个酒吧,请所有客人喝酒。那些美国人,法国人,意大利人,巴西人,阿根廷人,墨西哥人,中国人,日本人,韩国人,埃及人……无论皮肤颜色,高矮胖瘦,全都围着他们欢呼,喷香槟,喷啤酒,一直笑闹到凌晨。

    他和唐钺从一张桌子跳到另一张桌子,喝酒,接吻,不停喝酒,不停接吻。

    仿佛要证明给全世界看他们的婚礼和爱情。

    清晨的朝阳升起的时候,金光闪耀,两个人才手牵手离开酒吧。

    唐钺的衣服皱成了菜干,被酒淋湿又被体温蒸干,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他却仿佛穿得像个国王一样在人群中昂首阔步,手指有力牵着齐砚的手,他说:“老婆,我们回家。”

    齐砚觉得他大概一辈子也忘不掉那个场景了,不过,也仅此而已。

    他把唐钺推开,语调也冷静下来,“别做梦了,回不去了。”

    他站起来避开唐钺的触碰,冷静而快速地否决掉他的提议,“开什么玩笑,去当你们豢养的猪羊么?”

    他看见唐钺冷静得像深海的双眼,突然提高声调,“去看地球人自己内斗吗?”

    唐钺嗤笑起来,“你以为贺千秋为什么跟我作对?”

    齐砚想说你们不是一直看不顺眼吗?不管是不是故意的,你的确杀了他唯一的弟弟。却听见唐钺继续嗤笑,“齐安基地,你还不明白?”

    齐安基地?贺千秋统帅的基地名字。

    一个荒唐的念头闪过,齐砚深深倒抽口气,这怎么可能?

    “小砚,我只希望你平安。”那次谈判失败后,贺千秋临走时这么对他说。

    所以齐安=希望齐砚平安?

    唐钺仍然在冷笑,“别被他骗了,贺千秋害得你家破人亡,你应该恨他才对。”

    “你胡说!”齐砚怒吼,后退两步拉开卧室门,“少挑拨离间了,你怎么来就怎么滚回去,走着瞧,我这次一定会阻止天灾!”

    唐钺见势不妙,一个箭步上前想要捉住齐砚,那青年已经冲了出去。

    门口一道光幕骤然闪亮,光芒刺眼,将唐钺重重反弹到墙上一撞,接着跌落。

    男人吃力地爬起来,听见耳边警报声尖锐响起:“警告!警告!超出允许范围,您已触犯时空管理条例2158、2159、2247三项,即刻返航,即刻返航。”

    唐钺抬头,门外已经看不见齐砚的身影。

    他依然不急不徐,关上卧室门,在门背后用匕首刻下四个大字,之后才返回卧室一角,坐在突然出现的银色救生舱中,手指在控制台上飞快输入指令,下令返航。

    投影屏幕和监视屏上刹那间放射刺目红光,警报器的嘶鸣震耳欲聋,满屏闪烁着“锁定”字样。

    唐钺的脸被红光映照得变幻莫测,他却突然笑了。

    犹若刀刃一样锋锐,犹若冰川一般寒凉的笑容璀璨夺目,几乎将满舱的红光都压下去,只可惜,眼下无人欣赏。

    “那么,我先回去了。”男人微笑絮语。

    在广袤时空中,某一个不起眼的小小角落,突然发生了一次爆炸。

    银光骤然膨胀,扩大,转瞬即逝。

    而后了无痕迹。

    而遥远的另一个时空中的地球上空,一艘失去动力源支持的星舰被引力牵引,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呼啸着撞向大地。

    齐砚冲出卧室的动静太大,把罗一平也惊醒了。他慌慌张张穿条裤衩跑出来:“咋了咋了?地震??诶小砚你……”

    “我去贺老师家!”大门轰然一响,那青年风风火火已经没了踪影。

    “……别穿着泰迪熊的睡袍去啊。”罗一平叹口气,回房间穿上衣服,拎起为齐砚准备好的旅行包,一路追了过去。

    贺千秋睁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没开口也没动作,任凭那小子蹑手蹑脚钻被窝里来,怕冷似的缩自己怀里。

    齐砚直到搂紧了他的腰身后,才止住了颤抖。

    温暖的被窝,垂下来搂住肩膀的有力手臂,仿佛安抚一般顺着后背摩挲。齐砚终于平静下来,低着头不敢看他,也不愿意放开,于是继续默不作声扮考拉。

    他倒是舒服了,贺千秋却受苦了。

    再怎么说,贺千秋也是个需求正常的健康男人。

    察觉到怀里的身躯朝一旁移开,齐砚挪两下贴近。过一会儿又移开,他继续贴近。一个躲一个贴,两个人很快从床这头蹭到了床那头。

    贺千秋叹气,在他后脑勺轻轻一拍,“到底怎么了。”

    “做噩梦了……”齐砚仍然把头埋在他怀里嘀咕,唐钺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锥子似的戳得他心肝脾肺肾通通在疼。

    他忍不住抬起头,小心翼翼求证,“贺老师,有人跟我说,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这是真的吗?”

    贺千秋坐了起来,将他紧抱不放的双手拉开,齐砚心底一沉,有种要失去他的慌乱预感——虽然他并没有得到过。

    男人的声音冷淡而平静:“大体上来说,是真的。”

    齐砚仿佛被人当头一棒,敲得眼前发花,耳鸣嗡嗡响。他想他一定是听错了,绝望像个冰冷泥沼,正在将他缓慢吞没。

    他求救似的伸出手,“你说……什么……”

    贺千秋却没有看见,他离了床去打电话,隐约传来几个词:“郭总……帮忙……最迟几点?”

    然后他换了休闲长裤和衬衣,又去取出齐砚的备用衣物,扔在床上,“我正想跟你说这事,穿上,我们现在出发。”

    贺千秋的行为让齐砚又好奇又焦虑,他没再追问,换了衣服,两个人半夜就出发了。

    不知道贺千秋用了什么手段,两个人搭了顺风机,凌晨抵达了长生市。

    长生市是贺千秋的老家,距离齐砚的老家太平县不足一百公里。所以到达太平县的时候,当地的居民也才刚刚起床。

    贺千秋一路都没开口,齐砚不安到了极点,辛苦地忍着。他们叫了出租车,开到了中心公园。

    齐砚隐约记得这里,以前离他家挺近的,后来家没了,他去了孤儿院。再后来老旧楼房拆迁,这地方本来要建个停车场,但因为有棵老槐树不能砍伐就取消了,现在就变成了公园。

    那株老槐树树龄不足百年,其实不算珍稀树种,也不算古树,不知道为什么县里却一直很重视,甚至建了两米高的围栏,将它妥善保护起来,围栏的铁门上了锁,只有护理的时候才能入内。

    贺千秋个高腿长,齐砚一路小跑跟着他,一位别着管理处胸牌的老人已经在槐树外头等着了,见他们靠近,这才慢吞吞打开铁门,然后把钥匙交给了贺千秋。

    男人道声谢,示意齐砚进来。齐砚忍不住又抖了抖,围栏上爬满了藤蔓植物,虽说深秋大多枯萎了,但依然遮挡住里面大部分视线。要是贺千秋把他杀了弃尸在树下,只怕也没人发现……

    “进来。”贺千秋催他。

    齐砚没出息地发现自己乖乖听从他的吩咐迈步了。

    槐树叶子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桠苍老而虬劲。贺千秋抬手,轻轻抚摸着那棵树黝黑而干裂的树皮,“你记得你父亲为什么离家出走吗?”

    “听说是做生意失败,欠了巨款。”

    “那记得是做什么生意吗?”

    齐砚摇头。

    贺千秋给他解释。

    那个时候,以长生市为中心,辐射到周围大大小小几十个小镇,掀起一股饲养黄金獾的风潮。

    地方台的广告里将这种黄金獾吹嘘得神乎其神,肉质鲜美、皮毛可做衣服,骨头可制药,全身是宝。加上饲养周期只要四个月,是致富的捷径云云。

    尽管放到现在来看是漏洞百出的营销,在当时却煽动了无数老百姓。长生市周围的乡镇里,十家里至少有六七家都在养獾。

    齐砚的父亲也是其中之一,他先是说动妻子,动用存款买了十只幼崽饲养,四个月后厂家上门收购,虽然只有八只存活,他们却仍然赚了100%的利润。

    这简直是一本万利的发财捷径。他父亲于是借了大笔钱,买了一百只幼崽,租了仓库精心饲养。

    这次他想得美好,只要配种成功,以后连幼崽都不用买了,一代生一代,子子孙孙意味着赚不完的钱。

    可这一次,还没等“黄金獾”成熟,专门收购的厂家突然销声匿迹了。

    家家户户的黄金獾都砸在手里,无人收购。后来有人发现,这所谓的黄金獾实际上毫无价值。

    这场拙劣的庞氏骗局,给朴实的百姓们带来了近乎灾难性的打击。

    而齐砚的父亲是其中受害最严重的人之一,因为无力还债,所以他大醉一场后,开了仓库门放走所有黄金獾,之后销声匿迹,再也没有人知道去向。

    后来的事齐砚就记得很清楚了,讨债的人天天上门,他不敢去幼儿园,妈妈整天以泪洗面,听见人敲门就吓得脸色惨白,抱着他瑟瑟发抖。

    那噩梦一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到妈妈睡在床上,怎么叫也不会醒来。直到他被陌生的大人送到了孤儿院。

    贺千秋说:“设计那场骗局的人,就是我的父亲,那是我们贺家的第一桶金。”

    齐砚抬头看他,朝阳徐徐升起,金黄色光芒透过斑驳树梢,落在男人脸上。他没有戴眼镜,双眸在阳光下呈现出奇异的金褐色,像某种猛兽一样。

    贺千秋神色平静,齐砚却觉得这平淡的表情比哭还让人难受。

    他还在继续说:“所以,小砚,是我害得你家破人亡,这样你还会原谅我吗?”

    齐砚上前两步,牵住贺千秋一只手,扭头看那株老槐树,“我想起来了,小时候有一次,我妈带了个哥哥回家,可是后来她突然发脾气,又把那个哥哥赶出去了。”

    贺千秋温暖手指包住他的手掌,“嗯,然后你偷偷溜出来找我。”

    齐砚微笑,努力在记忆里搜索那些碎片,“我在这棵树下找到你,还把最宝贝的金币巧克力分给你半块。”

    贺千秋那时候刚刚得知父亲做了这样一件事,所以离家出走,刚好来了太平县。小镇整个气氛消沉,好多人愁容满面。那个温柔的阿姨以为他迷路了,带他回家。

    小少年哭着说对不起,那个阿姨知道他父亲的所作所为以后,愤怒地把他赶了出去。

    他后来坐在树下,茫然失措,只觉得天下之大,无处容身。

    直到有个小朋友出现在面前,一边恋恋不舍,一边掰了半块金币巧克力分给他,叫他不要难过了。心痛的小表情,就跟把自己一半的身家性命让给了他似的。

    那半块廉价的代可可脂巧克力,是贺千秋记忆中最美味的食物。

    齐砚突然抓住贺千秋的衣领,把他往树干上一推,咬牙切齿:“原来那个吃掉我半块巧克力的人就是你!我找你好久了,快赔来!你以为我那时候有块巧克力吃容易吗!”

    贺千秋愣了一下,仿佛有什么阴霾从眼底悄悄散去了,笑容渐渐浮现。就像阳光破开厚厚的乌云,照亮了阴沉的街道。

    他抬手放在小歌手腰身上,缓慢而确实地将人往自己怀里拉,“没有巧克力,肉偿行不行?”

    齐砚心跳加快,血液流速也跟着加快,耳根又红又热,被贺千秋两只手压到怀里,身躯隔着衣物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心跳。他仍然故作倔强地仰头瞪着贺千秋:“等等,你、你就因为半块巧克力喜欢上我了?不对啊我那时候才六岁!你居然对一个小孩……”

    贺千秋背靠老槐树,低头看着小青年慌张神色,觉得自己之前那些纠结真是庸人自扰,于是惬意地拍了拍青年结实挺翘的屁股,“谁说我喜欢你了?”

    齐砚凶巴巴瞪他:“你不喜欢我吗?!”

    贺千秋皱眉沉思着不说话。

    齐砚等啊等,见他眉头越皱越深,也不由自主跟着忐忑不安起来。

    贺千秋见他满脸不安,扣住他后脑,低头在嘴唇上轻轻一碰,“我喜欢你,小砚。”

    齐砚觉得头晕目眩,这件事美好得不像真的,男神那么小的时候就跟他有一腿了不说,居然还跟他告白了。

    他用力搂紧贺千秋的脖子,狠狠亲回去,“我也喜欢你,贺老师。”

    贺千秋沉默了一秒钟:“这种情况下叫贺老师总觉得怪怪的。”

    齐砚眨巴眼看他,想了想,“千秋?”

    “……听起来很想抽你。”

    “那……秋哥?”

    “……跟春哥有什么关系吗?”

    “那,千秋哥哥?”

    贺千秋很满意,齐砚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决定死也不这么叫。

    太阳越升越高,公园里人已经多了起来,跳广场舞的大妈,遛鸟遛狗的老人,车来车往的喧嚣声也更加热闹。

    贺千秋把老槐树围栏门的钥匙交还给公园管理处,跟齐砚一起离开公园。

    齐砚对太平县对一株老槐树保护得如此周全提出了疑惑,贺千秋却淡定地告诉他:“因为我捐了足够多的钱。”

    “……”齐砚终于忍不住腹诽,“有钱人的矫情。”

    他们去了太平县最好的宾馆,才关上门,齐砚肩膀一沉,不由自主转了半圈,后背撞在门上,嘴唇再次被堵住了。

    少了人来人往的旁观,男人的亲吻深入又霸道,仿佛急于求证什么一样探索着他的唇齿。

    齐砚喘不过气来,只能勾住他肩头,舌头纠缠,呼吸急促,慢半拍地跟着他一点点从门口挪到了床上。

    贺千秋突然松开他的嘴唇,居高临下俯瞰他,气息微微凌乱,隐忍的眼神像是正在琢磨要如何将他生吞活剥,“小砚,你不怪我?”

    齐砚仰头看着他,主动靠近他,近得几乎嘴唇贴嘴唇说话,“怎么不怪,你害我小时候没好好吃过巧克力,所以罚你用一辈子补偿我!”

    贺千秋眼神灼热,低声说:“就这么说定了。”

    齐砚正在沉迷感动,突然发现贺千秋的手开始下移。

    他急忙一把抓住,紧张得全身都通红,“等、等等!我还没准备好……”

    “别怕,我会让你准备好的。”贺千秋嗓音暗哑得销|魂。

    小歌手有点跟不上进度,这……这发展太快了!

    齐砚回过神时还在喘气,趴在床上,手指颤抖不已。

    贺千秋已经衣冠楚楚,坐在床头检查邮件。

    专注工作的男人帅得天怒人怨,齐砚抱着枕头,侧头盯着他看。

    就算身体力行地感受过了贺千秋的情感,齐砚还是觉得不真实。

    贺千秋回完邮件,将平板电脑放到一边,拉过齐砚一只手玩他手指,“在看什么?”

    齐砚心里说:“看我男神。”

    这话太羞耻了他说不出口,于是咳嗽两声转移话题,“那个,我还是不懂,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贺千秋把他拉到怀里搂着,又重新拿起平板,调出文件给他看。

    是齐砚曾经看过的那些年轻人的照片。

    “我的书赚钱以后,就开始资助这些受害者——包括你在内。”

    齐砚微微一动,贺千秋却阻止他开口,“基金会定期把你们的情况汇报给我,这些照片都是他们发来的。有一次我刚好去你的学校里找一位教授,就是你大二暑假的时候。”

    贺千秋想起那个夏天的傍晚,银杏树郁郁葱葱,形成凉爽的林荫道。有个梳着两根羊角辫的小女孩坐在草地上哭。

    这时候学校里实在是没什么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穿着蓝T恤,背着破旧木吉他的少年路过。

    那个少年就是齐砚。

    他蹲在一旁安慰她,小女孩说:“那你能把我被偷的自行车找回来吗?”

    齐砚迟疑:“这……”

    小女孩吸着鼻涕继续说:“那你能当总理把全国偷自行车的小偷都抓起来吗?”

    齐砚继续迟疑:“这……话说总理不是干这个的。”

    小女孩生气扭头,继续咧嘴大哭。

    齐砚无奈,坐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把木吉他抱在怀里,边弹边唱。唱的都是各种清新治愈的校园民谣。

    他唱了快半小时,小女孩的哭声终于止住了,她突然站起身,擦了擦小花脸,头也不回地跑掉。

    齐砚歌声嘎然而止,呆呆地看着唯一的听众突然消失,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唉……”齐砚舒舒服服窝在贺千秋怀里,长叹一声,“你那时候居然在看着?对了,我是不是唱得很难听啊,居然把小姑娘给吓跑了,实在太打击信心了。”

    贺千秋沉沉笑,胸腔振动透过后背传递过来,他低头在齐砚太阳穴轻轻吻一下,“你唱得很好,夕阳的光照下来,青草香味飘拂在空气里,就像在云端歌唱的天使一样。我想我就是那个时候爱上你的。”

    贺千秋说得太直白,齐砚害羞了,垂着头不说话,不只耳朵,连脖子都通红。

    他小声说了句什么,贺千秋没听清楚,“什么?”

    齐砚鼓起勇气大声一点,“我记得有人说,贺家的男人一辈子只爱一个人……”

    贺千秋低头看他,眼神里的笑意像暖风拂过,“嗯,只爱一个人。”

    齐砚觉得晕乎乎的,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脑袋里和脸上。他正想找个办法验证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脸颊突然一痛,被贺千秋捏着托高了。

    男人眼神有些冷,吓得他全身发颤,“这么说起来,我们还有些旧账要算。”

    齐砚才想问什么帐,突然天旋地转,又被推倒了。

    小歌手忍不住哆嗦,声音也变调了:“大侠饶命!”

    大侠温和笑:“不会要你的命。”接着慢条斯理地,一笔一笔地,清清楚楚地开始算帐。

    齐砚好不容易得来的三天假期,其中两天在算帐,算得他膝盖发软。剩下时间,半天去了孤儿院做义工,给一群小朋友们唱歌。贺千秋还买了一车文具、一车衣服、一车玩具外加一车水果送去孤儿院。工人们热火朝天搬了老半天才搬完,大人们很感动,孩子们很高兴,皆大欢喜。

    老院长热泪盈眶,握着齐砚的手说了很多诸如“你成材了”,“好孩子干得好”之类的话。

    两个人趁着电视台闻风而动前从后门悄悄离开了孤儿院,又去公墓探望了一下齐砚母亲,这才利用最后半天时间赶回了北京。

    齐砚在飞机上突然有感而发,悄悄凑近贺千秋耳朵边问:“我们这算不算度蜜月?”

    贺千秋沉默了很久,“这也……太草率了吧?”

    齐砚怒了:“谁叫你那么快把我推倒了!”

    贺千秋抬手揉揉他脑袋,笑得心满意足,“因为你用快来推倒我的眼神看了我很久了。”

    齐砚默默扭头看舷窗,想努力从倒影里研究一下,究竟什么样的眼神的意思是“快来推倒我”。

    回家后的第一个好消息是罗一平带来的,《竹林七贤》剧组发来了正式通知,齐砚试镜通过,拿到了嵇康这个角色。

    罗一平很得意:“我就说了,试吃不用吃到最后。”

    齐砚决定找个时间带他去分子料理餐厅好好犒劳一下,顺带问:“那小锋呢?”

    罗一平切了一声,“他气哭了,以为自己是个妞呢。不过司马导演还是给他安排了个不错的角色。叫……”他想不起来,忙掏出手机查了一下,“向秀!也是七贤之一,没啥存在感。哦,不过……”

    齐砚见他故意卖关子,只好配合地追问:“不过什么?”

    罗一平掏出一副平光眼镜戴上,模仿贺千秋的姿势推眼镜:“向秀和嵇康的对手戏比较多。”

    齐砚被他的动作勾起了某些回忆,忍不住全身都烫起来,但同时他透露的消息又像盆凉水当头泼下,要多扫兴又多扫兴。在这又热又冷的折磨中,他只剩叹气了:“算了,走一步是一步。”

    第二个好消息是毕文宁带来的。他那首自己都快忘记的《I Want You》,在全世界最大视频网站youpipe的音乐频道上连续六周、累计十四周名列点击前十名,所以节奏精灵出面跟公司谈合作,希望代理他在海外的演艺事业。首先第一件事就是为他制作新单曲MV,公司已经同意了。

    这将是一个进军国际的绝佳跳板。

    当然,这其中有多少是出自刘鸿飞自己的意愿就不得而知了。

    无论如何,他们目前还算合作愉快。

    还有第三个好消息,齐砚在两岸三地201x华语金曲奖的评选中,获得了四项提名:包括年度金曲奖、最佳国语男歌手奖、最佳传统音乐诠释奖和最佳演唱奖。

    他站在毕文宁办公室里,摸着脑袋看电脑屏幕上的“最佳传统音乐诠释”几个字好半天,才迟疑地问,“这什么传统音乐诠释,是因为音乐剧吧?”

    “那还用问?小砚,多亏了天涯和千秋,”毕文宁心情很好,毕竟公司里很久没有这么得力的小将赢得荣誉了,她啪啪啪地拍齐砚后背,“你还年轻,这次有四个提名已经不错了,就算最后没拿奖也不怕。”

    “……”齐砚硬抗着被拍,而且就算想抗议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行为,看到入围名单里星光璀璨快要闪瞎眼,就没啥好说的了。

    他的确太嫩了,如果从原创之星开始算起,他出道还不满一年,和他一起入围最佳诠释的宋青松也有三年以上的艺龄。

    短短半年,他已经达到了上辈子从来没有抵达的高度。

    而这旅程才刚刚开始而已,并且,会有一个重要的人和他一起走下去。

    齐砚如今春风得意马蹄疾,心病没了,心愿得偿,事业起步,恋爱圆满。

    唐钺和蓝欣订婚的消息也通过新闻发布会正式公布了。那人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影响到他。

    一片顺遂中,《竹林七贤》在宜宾竹海风景区正式开机了。

    齐砚的角色虽然只是配角,但戏份不算少,报道时间只比摄制组晚两天。他只好依依不舍离开热恋中的情人,带着罗一平远赴宜宾,住进了风景区的招待所。

    招待所条件一般,不过齐砚还是得到了单人间,24小时热水供应,除此之外的条件都不用多想。

    齐砚倒是没意见,主角贺千明也没意见,不过女主角叶小姐的意见似乎比较大。他抵达的当天晚上就听见门外有人大声喧哗,是个严厉的年轻女孩的声音。

    他才好奇开门看,就被人推门闯进来,顺手把单薄的木板门给关上了。贺千明披着毛衣靠门背后站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叶锦脾气大,别去触霉头。”

    齐砚默默点头,上上下下打量贺千明,心情微妙。

    他现在的身份,算是贺千明的嫂子吧?或者叫哥夫是不是好点?

    他正胡思乱想,贺千明突然脸色一沉,无比正经地盯着齐砚,“小砚,我认真问你个问题,你可不许骗我。”

    来了。齐砚紧张吞口口水,用力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