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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各自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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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画一手撑着地,勉强支起身,然而另一手却使不上半点力气。看那骨头错位的样子,想来是脱臼了。

    关何忙将搁在木桶旁的外衫取来,上前将她裹住,随即就打横抱了出去。

    她胳膊正磕到台柜上,刮了一抹红色,大约是淤血。

    关何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先拿手抚了抚她伤处,奚画登时轻叫出声。

    “啊……疼疼……”

    “这边脱臼了。”他皱眉道,“我马上给你接骨,可能会有些痛,你忍一忍,很快就好。”

    “脱、脱臼?”长这么大还没遇上过这种事,奚画登时怂了,“是不是很疼的?要不我们还是去看大夫……”

    “我接得好,你放心。”

    “可……可是……”不等她犹豫,连心理准备都没做好,关何伸手两下,咔咯回了位。

    “啊啊啊啊!”

    痛感虽只一瞬,但也够强烈了,奚画暗恼他不提前知会一声,拿手揉着伤处,噘嘴不说话。

    关何也未看她表情,翻来覆去在她胳膊手肘上找淤青。

    “还有别处伤了没有?”

    “嗯……”奚画轻轻抽了抽鼻子,“脚踝还有点疼。”

    “脚踝?”视线转到她腿上,脚脖子下三寸之处有道浅浅的红痕,也不知是几时弄伤的。关何自包袱中翻来药酒,低头给她擦拭。

    鼻中嗅到药水的味道,奚画心里感慨,靠着架子床难过道:“我可真没用……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怎么又说这个。”关何眉头未展,抬眼看她,“你眼睛得病才几日?能做到如此已经难得了,凡事都得有个过程,急也是急不来的。”

    难得听他说话这么认真。转念一想也觉得自己太消沉了,从前总说他这样那样,如何如何不对,眼下事到临头,倒被他好好教育了一顿。

    奚画拉着衣衫默默无语。

    正出神时,手头蓦地落下一个冰凉圆润的物体,她那食指摩挲了半晌,像是一块玉。

    “……什么东西啊?”

    关何收好药瓶,不答反问:“你自己摸摸看。”

    知道他是有心考她,奚画遂屏气凝神,集中注意力,此物明显有几处凹进的痕迹,她颦眉思索了一阵,笑道:“是你的牙牌?”

    关何赞许地点点头,“嗯。”又换了一样递给她。

    “你试试,能不能摸出上头写的字?”

    这回手头握的是个瓶子,形状不大,量来是给她上药的药瓶。奚画仔细抚了片刻,扬眉道:“白药草乌膏?”

    “不错。”关何笑意渐浓,另取了一瓶。

    “这个呢?”

    “止血活络丸。”

    “这个呢?”

    “……什么呀,我的发簪吗?”

    ……

    兴许是信心倍增,认出得越多,她精神也越发好转。

    关何回头又去桌上拿别的,刚一侧脸,她手便悠悠抚了上来,指腹缓之又缓地在他眉眼和鼻尖划过,然后另一手也一同捧着,神情沉静,似乎是在辨别什么。

    他没敢动,“怎么了?”

    “没什么。”奚画嘴角荡开笑意,轻声道,“我就想摸摸看你的样子……”

    闻言,他骤然一怔,只愣愣看她,由着她用手一遍一遍的触摸,然后泪水满眶。

    “关何……”

    她喉中苦涩,强忍着把眼泪憋回去,笑颜如花,“我好想见见你啊。”

    关何伸手握住她手背,千言万语此刻一句也道不出口,望着奚画盈盈秋水,眼眸里却看不到自己,心中不禁一酸,俯身便吻了上去。

    从出事到现在,两人一直忙碌奔波,也未曾静下心来与她厮磨。关何本没打算深吻,不知为何竟不舍松开。

    她秀发尚未干,因得刚出浴,浑身都是清新的气息,脖颈上的肌肤还浅浅泛着红色。脑中萦萦绕绕的,尽是在浴房见着她的场景,一时心荡神驰,不由自主往她肩头锁骨亲去。

    方才在内室摔得突然,奚画只罩了件薄衫在外,经他时重时浅的啃咬,领口早已凌乱,衣衫之下,若隐若现,再往里就真的是寸缕未着了……

    奚画禁不住心跳加快,呼吸愈渐不稳,她缩了缩脖子,低低唤道:

    “关何……”

    听得她出声,关何神志才清醒几分,指尖捏着她衣角,犹豫再三后,喑哑着问道:

    “小四……我想要你,可不可以?”

    奚画顿时沉默。

    尽管睁着眼,却看不到他的模样,脸又热又烫,只怕已经红得不成样子。思忖少顷,心想:反正自己也瞧不见……有什么可害羞的?

    如是一番安慰后,她潮红稍褪,缓缓点了一下头:“好。”

    话音刚落,周身便觉一凉,外袍滑到腰间,关何坐起除去衣服,迎面便欺了上来,顷刻间灼热的温度比穿着外衫时还热上几分,铺天盖地的罩在床上。

    从前只是抱着她,没有这般亲密接触过,他只感到鼻中吐息全是少女幽暗的体香,情难自禁,唇齿吻着她耳垂,手却攀上肩头,慢慢滑入衫子最里……

    奚画被他吻得迷糊,全身无力,双手也不知放在何处,想去抱住他腰身,又担心触碰他伤口,左右为难之时,关何右手伸出,握住她的,十指相扣。

    关何越吻越低,肌肤上湿意冰凉,微风一吹尚感到些许清冷。

    意乱情迷之际,奚画懵懵懂懂地回忆罗青与她说过的这房中之事,忽而想,等下会不会很疼?要是很疼该怎么办?

    她好像还没做好准备……怎么就草草应了……

    正乱七八糟胡思乱想时,猛然感到一阵清晰的痛感,奚画咬着牙倒抽了口凉气,和他相握的手也随之收紧。

    将她反应收入眼底,关何忙俯下身在她嘴唇上亲了亲,亦怕伤到她,不住地柔声宽慰。

    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照进屋内,一地斑驳的阴影,忽明忽暗,其中能闻得有人低语,有人呢喃,满室温暖。

    *

    一觉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奚画从他怀里探出脑袋,还没等开口,关何已先问道:“怎么了?”

    她讶然,“你醒了?”

    “嗯。”他其实睡得浅,并未睡多久。

    “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酉时。”关何偏头望了一眼窗外,“天色刚黑。”

    “这么晚啦?”奚画吃了一惊,竟不知自己已睡了快三个时辰。难免感到不好意思,只把头又埋回他怀中。

    被衾里,关何抚上她背脊,亦把她往胸前带了带,紧紧搂住。

    心头倒有几分小庆幸,还好她瞧不见,否则那时定然会让他十分尴尬……

    这般想过后,又觉得愧疚。她才失去亲人,双目又瞎了,自己却在此时对她……于情于理都难辞其咎。

    闭眼眯了一阵,奚画总算是没了睡意,忽然唤他:“关何。”

    “嗯?”

    “……我们,这算是成亲了么?”

    他怔了一下,笑答:“算吧。”

    闻言,奚画皱了一下眉,佯装委屈地扁扁嘴:“当初说好的八抬大轿呢?”

    关何微微一笑,“等咱们安顿下来我补上,好么?”

    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她眼珠一转,突然问:“眼下咱们还有这么多银子使么?我看这些天花了不少……够用么?”

    听她也跟着自己说“咱们”,关何不由欣慰,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他将头埋在她颈窝,“我肯定是不会让我媳妇受累受饿的。”

    奚画扑哧一笑,又是羞涩又是欢喜,也伸手回抱住他。

    “等去了山庄,看了病,我们就找个清静的地方,没有战事,也没有纷争,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你说好不好?”

    关何依言颔首,“好。”

    她眉眼一弯,笑道:“那我想开个书院呢?”

    “也好。”

    “你还真能夸口啊。”奚画不由打趣,伸出两个指头来,“八抬大轿和书院我可都记下了,你届时别抵赖。”

    关何握住她的手,微笑,“嗯,我若抵赖,你怎么罚都成。”

    她不在说话,靠在他胸前,一言不发地听着他的心跳。

    眼前一幕一幕闪现的,都是在书院中的情景。

    摇头晃脑念书的冉先生,一大清早就爱课试的左先生,平易近人的院士,还有老喜欢罚她跑马场的雷先生……

    一瞬间,金枝,勇谋,五一,颜七,每个人的脸都变得无比清晰。

    她很想念,很想念在书院的日子,那时才真的是无忧无虑,能说能笑……

    品仙节后,王五一在酒楼还意气风发地举杯:“明年大家就要进京赶考了,等五年后,十年后,咱们再来此地一叙。管他是大官也好,是乞丐也好,我们聚在一块儿,喝个酒,听个戏,就当还在书院时一样!”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这样的时光如今只能成为一段过往,再也回不去了……

    “关何。”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我恨金人。”

    *

    在荆州城内住了三日,采办好日常用物,又另买了匹马,眼见两人都休整得差不多了,第二天清晨时关何便去向客栈掌柜付了帐,准备出城。

    此时已经入冬,即便处在南方,但冷起来也是要命。奚画心疼他驾车劳累,因说去寻个车夫来,江陵地大,不似在平江那么不方便,要雇车夫也不难。

    关何下车去向客栈马商询问车夫的事,她就在车上抱了手炉坐着,正靠着软枕打瞌睡,耳畔忽闻得些许吵嚷声。

    “怎么又是你啊!自个儿病了残了去找大夫看看,没得别在我们店门外躺着,影响咱做生意!”

    伴随着一阵闷哼闷响,想来是被打了。

    奚画在心里默默地对此人同情了一番。

    他应当是没钱看病,也没地方住才流落街头的。而自己若不是有关何,眼瞎目盲,身无分文,大约也会如他一般罢。

    思及此处,又愈发的感激他。心头愣愣地想,自己这一生能遇上他,可真好。

    关何从马商那儿雇了个车夫,正自客栈后院出来,迎面便见那矮树下横躺着个人,衣衫褴褛,头发脏乱,手扒着树干哀哀呻/吟。

    就算不在乱世,繁华城内也不缺这样的可怜人,起初他到没在意,待得自那人身边经过时,侧目一扫,顿觉他容貌面熟。

    止步细细打量后方认出,这是兰亭书院家财万贯的娄方亮。

    关何着实怔住。虽说平江城陷落,大批人流离失所,但他家有权有势,哪怕钱财被金人搜刮了去,如何也不会沦落至此。

    呆了半晌,约莫是看到他没动静,一旁的车夫便笑着解释说:“公子是瞧他可怜啊?这人得的是不治之症,也就那么几天了,撑过去,一了百了,人也轻松。”

    “不治之症?”听他口气好像知道点什么,关何回头问,“怎么,你认识他?”

    “他来这儿十多天了,客栈里头的人都认识。啊哟,说起来真作孽啊,刚来客栈那时候穿得可光鲜了,住要住上房,吃要吃山珍海味,身边儿还有个随从跟着。结果后来得了病,大夫说没得治,只隔了一天,那人啊脸就瘦得看不出模样来了。”

    他家底还在,就是得病也不会短短几日一分钱都拿不出才是。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那随从抱着他包袱夜里跑了,一觉睡醒成了穷光蛋,自然只能出来睡大街咯。”老车夫不以为意地摇摇头。

    关何若有所思地颔首,目光往他身上扫了一眼,想他当初在平江城怎样怎样的得意风光,不承想也落得这个下场,真是世事难料。

    “公子,咱还走不走啊?”

    “嗯。”他收回视线,走向马车。

    掀起帘子坐进车内,奚画听到声音忙抬手去寻他。

    “关何……”

    他牵着她的手,应道,“我在。”

    因为一直抱着手炉,奚画掌心很温暖,他甚是贪恋地小心翼翼合拢。

    还好,无论世道如何变迁,他还有她……

    只要她在身边,天下怎样,都与他无关。

    奚画偏头问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没什么,遇到个故人,多说了几句。”

    “故人?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