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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鲤鱼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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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魂香青烟袅袅。

    价值连城的金丝楠木棺椁静静地停在堂屋里,阿依遍身缟素立在棺材前,望着秦泊南依旧是一袭素雅青衣,神态安详,面色如生,恍若在熟睡一样。

    一颗心阴沉阴沉的,泛着滞血的寒凉。

    一张秀美的小脸面无表情,她在动手整理秦泊南的衣袖时终于找到了他在花房里藏着的东西,那一枚以双面绣手法绣着兰花图纹的青色雪浪绸香囊,她在他生辰时要送没有送出去的香囊,她还以为已经丢失了,没想到竟一直被他带在身上。香囊上还沾染着洗过却洗不掉的陈旧血迹,也就是说这一枚香囊在狱中时他同样佩戴着,也不知道受了那样酷刑的他究竟是把香囊藏在哪里了,想必藏得极艰难吧,他竟一直带着……

    怔愣片刻之后,她望着手中的香囊,良久,阖闭上酸胀刺痛的眼眸,苍白的嘴唇勾起,涩然一笑。紧接着抬起他交握在胸前的双手,那双手僵硬、冰冷、失去了血流和脉搏,恍若假的一样,那双手上的伤依旧没有痊愈,直到最后也没有痊愈,沧桑、龟裂、布满血痂、皮肉外翻。

    她握住他的手,将那枚香囊放在他的胸前,用交握着的双手盖住,轻压了一下让他握好,紧接着手依旧放在他的手背上,俯下身子,明明他已经听不见了,但她仍旧俯下身子在他的耳畔,一双杏眸里闪过一抹阴厉,她嫣然一笑,一字一顿地轻声道:

    “先生,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的。我不会放弃做一个医者,但是那些伤了先生的人,我亦会一个一个地送他们下地狱,不管他们是谁,是谁都好……”她阖闭上双眸,清脆地冷笑了声,笑声里泛着刺骨的寒意与滞血的冰冷。

    一缕清光透过窗纱悄无声息地照进来。门外。飒飒的晨风起,拉开了新的帷幕。

    今日是天凝四十三年正月初一,立春。旧的一年终于过去,新的一年开始了。

    ……

    一抹紫影赫然出现在幽兰院内,凤一见状连忙上前轻声通报:

    “主子,济世伯昨日午时左右殁了。”

    墨砚心里一惊。虽然已有准备,但他还是觉得有点突然。迈开步子才要往里走,却又收回脚步,问:

    “棺椁素服都准备好了吗?”

    “昨儿下午奴才就让人去置办了,虽然奴才说主子吩咐过夫人想要什么都行。但夫人的丫头还是拿了钱来。有点奇怪的是,奶奶这些日子的花销竟然全部是金叶子。”

    墨砚微讶,想了想也就不惊讶了。抬头环顾四周,问:

    “怎么没挂白布?”

    凤一微怔:“夫人没吩咐让挂。而且……”这里又不是济世伯府,难道还要守孝吗?

    “挂上吧。”墨砚淡声说,迈开步子向堂屋去。

    进入灵堂内,素白的纱帘掩映之中,本以为会看到一副悲悲戚戚的景象,却讶然看见阿依正一身缟素立在灵柩前,面无表情直直地望着,一张绷起来的秀美小脸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让人猜不透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负着手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手掌虚握,放在嘴唇下轻咳了两声。

    阿依回过神,平静地望过来,用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这样漆黑如墨看不到半点波澜亦看不出半点波动的眼神让墨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默了半晌,道:

    “我上柱香。”

    阿依便拿了三柱檀香递过来,墨砚在苍白的蜡烛上点燃了,拜了三拜,供了香。

    室内一片冰冷的死寂,墨砚在灵柩上望了一会儿,转过头对阿依说:

    “你打算怎么办?他是不能请僧侣来超度的,也不能将灵柩运回帝都去。”

    “我知道。先生之前也交代过阿勋总管说不想回帝都去。”阿依沉默了片刻,淡声说。

    “那就停灵三天之后下葬吧,反正又不能请僧侣超度,还是别放太久了。就在这附近的山里找一处我让人修个墓,不过有一样,不能立墓碑,至少在皇上没变成先皇之前不能立墓碑。”

    阿依静默了半晌,点了点头。

    墨砚看了她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转身,出去吩咐人了。阿依静静地立了片刻,侧身望向安稳地睡在棺椁里面容平和的秦泊南,顿了顿,对着他莞尔一笑,歉意地说:

    “先生,暂时不能立墓碑了,不过不打紧,我会很快让皇上变成先皇,我一定会让先生再次堂堂正正地立足于这个世上,光明正大地接受世人的祭拜,百仁堂的荣耀秦家的荣耀我会一样不剩地全部拿回来!”

    漆黑冰冷的眸子里掠过一抹坚定。

    阿勋身穿丧服从外面进来,眼眶乌黑发青,眼白布满了红血丝,他走到阿依面前,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不知道是什么品类竟然剔透泛着七彩的石头打造而成的鲤鱼形状的东西递给她,轻声道:

    “解颐姑娘,这是二爷要我交给你的。”

    阿依微怔,接在手里,触手生温,握在掌心里很是舒服:“这是……”

    “这是秦家鲤鱼令,奴才不知道二爷对姑娘说了多少,秦家过去曾豢养私军,却因此导致差点被灭族,之后皇家对秦家极为警惕,所以那些私军早些年就被散了,但是还保留一万个人,这一万个人分散在大齐国各地,一共分成五组,分别在大齐国的东西南北与中部,一组二百人,五个组的头目直接听命于鲤鱼令。

    现在的这一万人已经不是私军,而是秦家私产的运作人,奴才不知道二爷有没有对姑娘提过这件事,因为许多年来皇室的打压,先代家主担心太过露富引来杀身之祸,又因为皇室多疑也不敢完全退隐,因而创立了明面上的百仁堂,其他资财则转移到了暗处,这些资财的管理人就是分布在大齐国的这一万个人。

    这些资财主要为土地,虽说大齐国最早是按人口分配土地,但当年八王之乱,诸王需要大量财富于是贩卖土地开始盛行,自那时起,秦家开始暗中收购土地,现如今,大齐国的五成土地暗地里都归秦家所有,这些土地多半会重新改进建设一番之后用于租赁,并不会做明面上的生意。

    当然这一万个人里也不一定都是对秦家忠心耿耿的,所以自二爷掌家后肃清了一批人,现在的这一万人全部是二爷的亲信。在二爷接手家业后,这些人以经商为辅,不再只以聚财为首要任务,而是开始扩建和改建村庄,收助灾荒时的孤寡。他们平时与百仁堂无关,但却与百仁堂建立了很好的联系,共同救助当地受灾受苦的百姓。有不少人在接受救助后自愿留下来效命,所以严格来讲不只有一万个人,但这一万个人却是对二爷绝对忠心的。

    率领这一万个人的五个人分别是东部丰州的天禄山庄,西部洛州的麒麟山庄,南部颍州的白泽山庄,北部灵州的重明山庄以及中部川州的庆忌山庄,这五个人的代号也分别为天禄、麒麟、白泽、重明以及庆忌。”

    “大齐国西南部有个夏竹山庄的静安会……”阿依皱了皱眉。

    “那个是后兴起的,与秦家无关,二爷也曾经查过,却查不出夏竹山庄的来历,但夏竹山庄似与青莲教有些来往。”

    阿依不语,她现在并不讨厌青莲教,比起青莲教,她更厌恶的是景凛。

    “二爷说鲤鱼令与这一万个人和这一万个人管理的所有产业全部交由姑娘管理,这些资财每一年盘账的时候都会留一半给二爷调动,剩下的一半留给各地运作。姑娘请放心,这一万个人二爷在自邕城回来时就已经盘查过了,绝对没有问题,二爷之前也交代过,见鲤鱼令如见二爷,姑娘既然拿了鲤鱼令,这一万个人必会效忠姑娘。”

    阿依低头望着自己手里这一枚剔透绚丽的鲤鱼令,绷着一张小脸看不出表情,过了一会儿淡淡地说:

    “知道了,等先生下了葬,阿勋总管就跟着我吧,等我安顿好了,这五个人我想先见一见。”

    “是。”阿勋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阿依摩挲着手中纹路清晰的鲤鱼令,顿了顿,袖进袖子里,扭过头望向沉睡在棺椁中面容安详的秦泊南,涩然地勾起唇角,低声道:

    “先生的心意我懂得了,‘仁善博爱,悬壶济世’,这八个字我会一直记在心里,也会继续做下去。”她保证。

    徐徐的微风自门外吹来,拂起素白的纱帘,撩起静谧的烛火,室内檀香袅袅,薄雾氤氲。

    ……

    停灵三日后,秦泊南被葬入山庄对面的山崖上一大片静谧的竹林里。

    阿依遍身缟素,静静地望着金丝楠木棺椁被几个侍卫抬着葬入地下,黄土一点一点地淹没棺椁,一点一点,直到棺椁被完全掩埋住,再也看不见,她没有再哭一声,也没有再掉一滴泪,倒是绿芽和阿勋哭得很厉害,从头到尾一直跪在陵墓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下葬的过程中墨砚一直在望着阿依,她的表情平静得可怕,让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葬礼安静地结束了,阿依亲手在陵墓的周围种下许多兰花的种子,这是他生前最喜欢的花,待到了春光和暖之时,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掩谷中香。(未完待续)